5、堕人鱼（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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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来到她的世界的第七天，你还没找到她。
在这七天里你强迫自己去适应这里的生活，试着掌控自己的身体。
有时为了不让自己饿死，你需要花费半天的时间才能捉到一条小得可怜的鱼，可即使是小鱼也不是每次都有的，有的只是手上渐渐多起来的伤口。
你虽是人鱼的形态，却没有人鱼超强的自愈能力，那一条条细小的伤口在咸涩海水浸泡下始终愈合不了。
有时候你的游动也是个问题，新生的尾鳍对你的身体来说是个巨大的负担，原生的部位仿佛特别地排斥这些外来的“部件”，你每摆动一下，曾是双腿的关节都会泛出似麻似痒的疼。
这种疼，细细密密地从骨头里钻出来，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所有的这些对于你找到她只能算小问题，最让你头疼与恐慌的是你正在失去一部分记忆开始记不住上一秒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也会莫名其妙的昏厥，每次醒来时都会在你来的那个洞口，周围遍布着残肢和碎肉，而你的嘴里充斥着血腥味。
你吐得昏天黑地，从那堆呕吐物中，依稀能辨别出独属于人类的皮肉和毛发。
不知在何时，你吃了自己的同类，还不止一个。
你甚至可以依稀辨别出，有几个，甚至还是经常欺负你的眼熟“朋友”。
你既痛苦又痛快，既恐惧又茫然。
你的脑子开始混沌，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你陷入了嗜血和杀戮中无法挣脱。
正如巫书最后所言：这是一个邪恶的魔法，当你打开它时就注定失去一切。
你没有变成真正的人鱼，却率先失去了人性。
但你仍试着去掌控它，拼命和心里的另一个你作斗争，不想还没有找到她就先死了。
你多想再见见她啊。
也许是上帝还没有放弃你，在与前来围剿你的人鱼军队周旋了三天后，你终于一眼就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她。
她是那么的耀眼璀璨，仿佛浑身都带着光。
即使她被想要杀死你的敌人簇拥着。
即使她也是想要杀死你的敌人中的一份子。
可你还是听到了自己胸口那抹浅紫下，心脏不受控制的鼓噪声。，
此时此刻你离自己的神、自己的光是那么的近那么的近。
近到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离她最近的人鱼看她时，那令你恶心的目光。
他把你放在心尖上的神给亵渎了！
就那么一瞬间，你任由破坏的情绪从心里发散，只想把那条人鱼撕得稀八烂。
当你再次清醒时，全身的骨头疼得咯吱作响，嘴里仍旧是熟悉的血腥味可这一次你却发自内心地笑出了声。
也许是上天可怜你，这一次你并没有失控。
你清楚地在心底计划着怎么转移他们的注意力，然后悄无声息地带走她。
尽管在最后你多此一举地放纵了自己内心的嫉妒，咬伤了她旁边的那个对她不怀好意的男人鱼，并在他那蠢笨的鱼尾上狠狠地咬下一大块肉。
嚼碎了，再呸地一口吐出来。
心里顿时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只缓了一会儿，你就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你怕耽搁太久她自己，一个人待着会害怕。
想着怕她饿就在所有你辛苦抓到的鱼中，拎出了条最大看着最鲜美的一条，认真用指甲把鱼鳞和内脏都去掉。
接着你在心里反复构想着一套说辞，一套既能引起她的同情又不会让她怀疑的身份和遭遇。
发光的石头被你举在头顶，照亮了去找她的前路。
一想到就快要再见到她，你紧张得甚至止不住地哆嗦。
终于拖着那每游一点都仿佛像在刀尖行走的尾巴，来到她面前时你竟然不敢抬头看她。
想离她近点却又怕她害怕不敢离得太近，在心里一遍遍思忖着合适的距离。
你将鱼丢在她的面前，许久她都没有动静，可你分明在余光中瞥到了她蠢蠢欲动的神情。
你的姬拉仿佛警戒心很强。
真可爱。
你在心底轻快地笑开，手上动作也没停，你用较前几天更为利索地将鱼肉切下送进自己嘴里，那寡淡无味的鱼肉也因为与你共食的她，而变得香甜可口。
你也因此有勇气和理由，肆无忌惮地去看她。
她终于还是接受了那条鱼，你很开心。
开心之后又有点沮丧，你多希望自己是那口被她吃下的鱼肉，因为这样你就不会再费尽心思去接近她。
你可以毫不费力地被她接纳、被她吸收然后成为她身体里的一部分，与她不可分割永不分离。
只要开端是好的，那么中途的发展就不会太差。
她渐渐对你放下了戒备，你们甚至“聊”了起来。
即使你在层层海水的阻隔下听得短短续续，可你还是认真地回答她的每个问题，即使是用画的方式。
谎言只有在掺进真话的时候才是最接近完美的。
在这里你是来自人鱼王国统治下的一个边缘地区，家中父母双亡前来首都闯荡，却不料被这个穷凶极恶的海怪给掳到这里，自己与它机智周旋才活到现在的人鱼青年。
地方是假，无父无母是真的，被海怪掳来是假的，变成了人鱼是真的。
最真最真的，要数你爱她的那颗心。
你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一遍遍勾勒她的面容，你听见胸腔里的那颗心为她鼓噪地跳动。
当她提到想要逃离这里时你有一瞬间的犹豫与担心，毕竟再见到她时不知何年何日，而且魔法渐渐失控你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当下，你只能想尽办法留住她，哪怕只多呆一秒钟。
可她异常的焦急，带着你就开始毫无规划地乱闯，好几次都回到了同一个地方。
这里面当然也有你的功劳，毕竟你在关键的路口处并没有给她指明方向。
在这中途你甚至隐隐有些发病的倾向，那熟悉磨人的疼痛袭来时你率先推开了她，而自己则找了个隐秘处拼命克制。
你怕自己抵挡不住昏过去，怕一醒来就再也见不到她，更怕到时候自己没有意识做出伤害她的事。
那蚀骨的疼痛一阵接着一阵袭来，你竟然只能靠着自.残来进行压制。
为了不漏出破绽，你只好假装与那个“海怪”在战斗。
你甚至怀着隐隐的兴奋，想因此让她同情你、心疼你，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熬过了最痛苦的阶段，全身力竭到游起来身体根本不受控制，但你依然没有片刻休息就去原来的地方找她。
随着你的一点点接近，明显看到她因惊恐而抱头发颤的身影，当下心头一哽。
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就率先行动，拉起她看到她失控到落泪的神情时，意识才渐渐回笼，接着就是身体从头到尾的酸麻和不受控制的心慌。
紧随其后的还有强烈的耳鸣声。
你只能无奈和茫然的看着她殷红的嘴不断地开合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此时也盛满了哀求。
即使听不到，你也知道她现在很害怕、她现在想出去、她现在只有你！
此时此刻，你正被她需要着。
多好啊，自己活着也不是一个毫无用处的人。
你想着然后脸上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你甚至有些卑鄙地想向你的神明讨要一些奖励，比如一个手背吻。
事实上你也这么做了，温热的唇瓣在她稍显冰凉的手背上烙下一吻，一触即分却非常的虔诚。
吻毕，你表面古井无波可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亲近她的感觉太过美好以至于你想得到更多！
种种阴暗肮脏的想法统统在你脑子里闪了个遍，可到最后还是被你一一捻成了齑粉。
你不想伤害她，更不能亵渎她。
你终究说服了自己放她离开，黑暗中你一直紧拉着她的手把这些天对她的感激以及羞于出口的爱意和思念无声地倾诉着，一遍又一遍。
洞口处果真如你所料早已被重重包围，他们之所以不敢闯入一是惧怕神出鬼没又失去意识的你，再是崖洞内漆黑一片且岔路歧路多如牛毛。
进去的多是一死。
但是对于不定时控发狂的你却是一个最好的庇护之所。
可你不想永远躲在黑暗里窥视，你想站在光明里，哪怕是失去她。
你看着她迫不及待地游向好似亲友的方向，连声音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你的心底一片苦涩，想起了在你俩短暂的相处中你带给她的好像只有惊慌和恐惧以及欺骗。
人和神的沟堑注定是难以逾越的。
当你逐渐心灰意冷甚至狼狈得无处遁形时，只见她满眼含笑又朝你游了过来。
你一瞬间有些惊愕随后恍然大悟，你带着她走出崖洞那你在名义上算是于她有恩。
而人鱼族又是极重恩仇的种族。
想到这，一股铺天盖地的狂喜将你淹没，你甚至放肆自己想亲近她的心思向她展开了双臂。
随后，你清晰的听到了那熟悉的利刃没入肉中的声音，随即而来的便是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的疼痛。
疼到麻木。
你的大脑一度停止了思考，以至于你脸上刚刚的欣喜还未来得及收回。
她发现了。
于是你便陷入了惊慌和恐惧的深渊。
再度醒来已不是那个漆黑只有你一人的崖洞内，而是一个为你专门打造的钢铁牢笼，一个即使你在癫狂中也未必能损伤一毫的牢笼。
也算是她送你的第二份礼物。
周身那种熟悉的痛痒又再次出现，这次的你无处遁形。
你突然意识到，此时被魔法的副作用侵蚀的你是多么的可怕以及丑陋。而你不想把任何的不美好展现在她面前。
猛烈的自卑和自我厌弃膨胀到你现在、立刻恨不得就此死去。
你痛苦地哀嚎和呻.吟着，不仅是因为身体，更因为你唯一的自信面具被自己踩碎了。
就在她面前。
她就站在不远处依旧美丽而高雅。
她是神。
而你只是妄图亵渎她的可怜又可恨的信徒。
人和神的沟堑注定是难以逾越的。
她在观察你，眼睛里带着对你来说极致残忍的好奇。
然后那好奇在扫视完你全身过后，便被冷漠取代。
接下来她就要走了。
不、不要走！
你心中警铃大作，幼年被母亲抛弃的阴影重新缠上你，于是你拼命地扭动身体想要靠近她，那是你继母亲之后唯一给予你温暖的人啊。
你这短暂的一生中一直都在失去，你从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因为你知道如果你特别看重一样东西即使你得到了，最终也会失去它。
就像冥冥之中注定好的一样。
比如那个教你识字看书的母亲，这个把你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人鱼。
可到最后她们都抛弃了你，毫不犹豫！
你好恨啊，恨自私的母亲为什么要留他苟活？
为什么不让自己和她一起下地狱！
恨这个天真又残忍的人鱼为什么要救下濒死的他？为什么要让你爱上她？
为什么让你一次次充满希望又堕入绝望。
你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自杀的勇气却自私地将所有责任都推给别人。
“姬拉！”别走。
这一声你用尽了全部力气。
你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终于，她停下了。
你忍着剧烈的疼痛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将身体一点点朝她在的方向挪去，身后拖拽出一条血痕。
近了……
近到你俩之间只隔着栏杆的距离，近到你能清晰的看到她摇曳的尾巴上，每一块鱼鳞泛出的光晕。
由于你的衬托，她的美丽又多了几分。
你从喉咙深处又开始呜咽，每一次都是在喊她。
“姬拉……姬……姬拉”
你瞥见了她的脸，仿佛被针扎了似地慌忙低下头，然后哆嗦着双手捂住了脸去自欺欺人地阻挡她眼中的厌恶。
你太丑了，不要吓着她。
一股热意从胸口处涌出，也许是死亡带给了你最后的勇气你透过指缝热切地想再看她一眼。
那眼神里裹挟了太多太多，以至于一眼万年。
他这一生由于一个被扣上了巫女之子的帽子，被迫做了人人喊打的“野狗”，又因为她做了回人人忌惮的“人鱼”，最后又在生命的最后为她而死。
他想，他是幸运的。
也是幸福的，哪怕只有那么几个瞬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第5章 堕人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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