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双骄/鱼玉]断肠芙蓉色》南山绿

33、似是故人

　　众人一片哗然。花无缺也霍然转向了江玉颜，目中惊愕与复杂之色交缠波动，喃喃道：“玉颜，你莫非……”
　　江玉颜早已气冲头顶。她根本听不见花无缺再说什么，也看不见江别鹤的眼色。
　　她一把挥开了花无缺，厉声道：“江小鱼，你胡言乱语，凭空构陷，我再也容不得你！”

　　这话一出，厅中局势更乱。花无缺面色大变，目注着青衣人，道：“你……你是江小鱼？”
　　江别鹤立刻便大声喝道：“小贼，原来是你！先前我家玉颜和你交了朋友，你几次三番想要对她不轨，我欲对你出手，玉颜却把我拦下……想不到你这样狼心狗肺，得不到玉颜，就来胡编乱造，把脏水都泼在我江家身上！”
　　也不知怎地，小鱼儿突然觉得身子里有一股热血直冲上来，变得什么也不怕了。他实在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但此刻情况实在压得他透不过气，他拼命压制住的热血终于突然爆发。
　　他挥手扯下了头上的竹篓，彻底露出了原本的模样，大声道：“泼脏水的不是我，而是你江别鹤！”
　　他一挺身站直了，就像一棵覆着火山泥的青松，面容上沾着些肮脏的尘灰，掩不住俊朗有致的轮廓，更遮不住一双比星辰更亮的眼睛。那是尘土下沉睡的银矿，冰雪上辉映的极光。
　　在场其他人都呆了一呆，万万想不到这装神弄鬼的青衣人竟是个如此俊拔的小伙子。坐在轿子里的段三姑娘更不觉瞧得痴了，她也绝对想不到，小鱼儿就是那个在她家药铺里工作的伙计。
　　江玉颜一时也被他神采所慑，竟未说出话来。小鱼儿瞧了她一眼，转瞬又盯紧了江别鹤，厉声道：“江别鹤，你枉称大侠之名！你先是勾结铁老爷子座下弟子，给赵全海和厉峰下毒，方便你们和双狮镖局行事，又让你女儿扮作喂马的小丫头，堂而皇之地作个假证！”
　　江别鹤目光一闪，道：“江某念在你年幼无知，不愿和你计较，但今日在众多江湖豪杰面前，却不得不为我父女辩驳一二。你说我勾结铁老爷子的弟子，可有证据？”
　　小鱼儿道：“那日在‘四海春’后厨，我亲耳听见江玉颜和他密谋下毒之事！”
　　江别鹤冷冷道：“除你之外，可有一人听见？若无其他人瞧见此事当真发生过，那你又如何让诸位相信你并非凭空捏造呢？”
　　小鱼儿暗自顿足，他虽聪明绝顶，但毕竟江湖经验不足。他咬了咬牙，大声道：“就算这件事没有确凿之证，但你莫忘了，还有个喂马的小丫头。她现在在哪里？你若说她不是江玉颜所扮，不如将她领出来给各位瞧瞧。”
　　江玉颜面色不动，反倒江玉颜神情微变。江别鹤却已缓缓道：“抱歉得很，昨夜她已自己离开了，江某实在无能为力。”
　　小鱼儿厉声道：“你放屁！她原本好端端地在段府待着，昨夜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今天昏迷不醒的江大小姐就能说能笑能见人了，这难道是巧合？”
　　江别鹤面沉如水。忽听一个语声响起，肃然道：“我可为他作保——我亲眼所见，那位喂马的姑娘的确是昨夜失踪的。”
　　他咬了咬牙，接道：“我在她房中……发现了一张人.皮.面.具。”
　　语声清朗，正是花无缺。

　　江玉颜失声道：“无缺！”
　　小鱼儿目光落在她脸上，惹得她面上一阵阵灼烧。江玉颜恨恨咬牙，冷声道：“就算那位姑娘已经失踪，你也没有证据说明是我江玉颜假扮。我倒要问问你，你是如何知道她失踪的？”
　　小鱼儿怔了怔。江玉颜又道：“各位请听，昨夜那位喂马的姑娘的确失踪了，但我父女恐怕贼人闻风，是以并未放出消息去。此刻知道这消息的，除了段府中人，必定就是昨夜的贼人！”
　　众人不禁纷纷点头，虽不至于太相信她的话，但至少已有些怀疑小鱼儿。江玉颜目中冰冷，正像是条血信嘶嘶的眼镜蛇，小鱼儿却笑了笑，道：“你真的要和我说起昨夜的事？这对你可是没好处的。”
　　他语气泰然，在场所有人都是云里雾里，只有江玉颜的脸蛋飞快地涨得绯红。
　　花无缺看见这光景，心中已猜出七分：想必小鱼儿就是昨夜那个飞贼，而江玉颜的狼狈娇媚之态……也必定是遭遇了他。
　　他想到这里，心中又酸又苦，平生都没有这样茫然纠结过。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前跨一步，道：“既是如此，还请阁下留步一叙。此事谜团众多，你若不说个明白，在下等是不会让你一走了之的。”
　　小鱼儿道：“我此时留下，只怕就没有命离开了，是不是？”
　　花无缺沉声道：“你放心，在弄清这件事前，我绝不伤你性命。”
　　小鱼儿笑道：“此事已清楚得很，只不过有些人有眼无珠，有些人浑水摸鱼，不肯承认而已……”
　　他语声一顿，紧盯着花无缺，突然大喝道：“花无缺，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谁知你看起来一肚子学问，却是目不识丁，助纣为虐，少年英雄，甘作狗熊！”
　　他一句话骂了出口，旁人不觉有异，花无缺却心下霍然一惊。小鱼儿竟将他收到的那几张神秘布条上的赤字一字不落地念了出来！
　　他面色又不由自主地变了，脱口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突然，满厅急风骤响，灯火突然灭绝，还有十数道强劲的暗器风声，直打江别鹤与花无缺。
　　灯光一灭，小鱼儿就知道是救星到了。黑暗之中，他只觉一条冰冰凉凉的银丝飞了过来，毒蛇般缠住了他的手。小鱼儿不闪不避，反手攥住那银丝，足尖在地上一点，借着力飞了出去。那又细又长的银丝被他扯得笔直，却又扯不断，竟是又坚又韧。
　　他刚飞出窗外，眼前一花，一条瘦小的人影鬼魅般扑了出来，抱起他身子，疾风般掠了出去。
　　等到厅中火光大亮，小鱼儿已没了影子。江别鹤面色一变，掠到窗前，窗外夜色沉沉，唯有树梢风动，寒月如钩。

　　凉风扑面，倏忽之间，二人已掠进了城镇。
　　小鱼儿也不挣扎，笑道：“承蒙阁下出手相救，多谢多谢。”
　　那人脚下不停，淡淡道：“嗯。”
　　小鱼儿眼珠一转，笑道：“可我实在想不通，你怎会来这里救我呢？”
　　那人道：“举手之劳而已。”
　　小鱼儿终于忍不住，大笑道：“黑老弟呀黑老弟，许久不见，你怎地还是这个脾气？”
　　在月光照耀下，他早就瞧清了这瘦小的人影。他全身都被一件黑得发光的衣服紧紧裹住，一张脸也蒙着漆黑的面具，只留下一双黑多白少的眸子，黑的地方像是闪亮的乌石，白的地方像是白水晶，看来如鬼魅窥人一般诡秘可怖。不是黑蜘蛛又是谁？

　　黑蜘蛛脚下硬生生顿住。小鱼儿趁机从他怀里跳了下来，跺了跺脚，笑道：“你带着我飞出了几里去，你脸上戴着面具，冷风却要吹死我啦。”
　　黑蜘蛛目光灼灼，似是笑了笑，道：“你怎会在地灵庄里？”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反问道：“那你又怎会在地灵庄里？”
　　黑蜘蛛道：“我是为了那罗家兄弟来的。我已观察他们许久，这兄弟两人身世诡秘，行动异常，我暗中追着他两人，已有两三个月了，为的就是要揭破他们的秘密。”
　　小鱼儿道：“这罗家兄弟的事，值得你来管么？”
　　黑蜘蛛冷笑道：“江湖之中，无论是黑白两道，无论善人恶人，都是这兄弟两人要害的对象，这两人竟似要挑拨得天下武林中人全都自相残杀，好让他们坐收渔利。到目前为止，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们手上。”
　　小鱼儿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不出手？”
　　黑蜘蛛道：“一来是我拿不着他们的证据，二来他们所害的那些人，也全不是好东西；三来我一心想揭破他们的底细再出手。”
　　他瞧了他一眼，接着道：“所以我一路跟着他们来到了地灵庄，在旁边偷偷瞧着，不想却见到你现了身。你和那花无缺、江别鹤又有何仇恨？我看你对江别鹤的女儿也甚为留意，你……”
　　小鱼儿截口道：“这就说来话长了。走，黑老弟，我们找个地方先歇歇。”
　　黑蜘蛛见他似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带着他来到一个小小的客栈里。这就是他目前栖身的地方。

　　小鱼儿被领进了门，黑蜘蛛就回身出门去找小二烧些热水。这间客栈本就偏僻，黑蜘蛛租住的房间又是最靠边角的位置，十分不起眼，倒真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小鱼儿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霍然回头——一个人幽灵般站在他身后，灯光，正照着她的脸。
　　她柳眉轻颦，一双秋水般的瞳眸里，始终弥漫着淡淡的雾气。
　　她赫然竟是慕容九。
　　小鱼儿一眼瞧过去，不禁瞧得呆了。就在这时，黑蜘蛛推门而入，手里抱着一盆热水。
　　他见了慕容九，微微一惊，道：“梦姑娘，你醒了？”
　　慕容九亮晶晶的眼睛瞧着他，道：“你去哪里了？”
　　黑蜘蛛道：“我……我去见了一位朋友，就是这位江小鱼江公子。”
　　小鱼儿轻轻叹了口气，道：“梦姑娘，这名字倒不错。”
　　黑蜘蛛道：“你认得她？”
　　小鱼儿笑道：“你瞧她可认得我么？”
　　慕容九眼中一片迷雾，像是什么人都不认得。黑蜘蛛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柔声哄着她道：“梦姑娘，我和我朋友还有些话要说，你先去隔壁房间休息好么？”

　　哄走了慕容九，他们才面对面坐了下来。小鱼儿用黑蜘蛛打来的热水洗净了脸，黑蜘蛛一瞬不瞬地瞧着他。他被瞧得不自在，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水，笑道：“你要问什么就快点问吧。”
　　黑蜘蛛道：“你究竟为什么会在地灵庄？峨眉山宝藏之事你可知道？还有……你真的不认识她么？”
　　少年乌黑的发梢湿漉漉滴着水，面容轮廓柔和了不少，眼睛也像是被清水浣过一般晶莹发亮。他摇了摇头，笑道：“你真是不客气。等你问完，就该到我了。”
　　他如实解答了前两个问题。到第三个问题，他语声顿了顿，道：“我当然是认得她的，但却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里……你可知道她是谁？”
　　黑蜘蛛叹道：“我只知道她是个可怜的女孩子，不幸在街上走失了。我遇到她时，幸好还未有恶人对她出手，我就将她带了回来。她一天到晚几乎一句话也不说，像是一直在做梦似的……所以我就叫她梦姑娘。”
　　小鱼儿眨了眨眼，忽然笑道：“我看你倒是很喜欢她，又何必执着于她的来处呢？她现在的样子，可比以前要可爱多了。”
　　黑蜘蛛发亮的眼睛突然暗了下来，口中却大笑道：“你可知道我过的是什么生活？我终年流浪，居无定所，活着没有家，死也不知要死在哪里！”
　　他握紧拳头，嘶声道：“像这样的生活，她是万万不能一直过下去的！”
　　小鱼儿淡淡一笑，道：“只要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就算过再苦的日子，也是开心的。”
　　他口中说着，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江玉颜，心里一阵刺痛。他明明知道她是个多么趋炎附势的坏丫头，却还是无可救药地怀念着他们同船共渡的那些时光。某些大汗淋漓的夜晚，他梦见她明媚而蛊惑的眼眸，苍白而柔滑的肌肤，而后口干舌燥地醒来，裤子里湿濡一片。
　　但他怀念的不仅仅是这些。他真正怀念的是那些日子里勾心斗角的少年和少女，一无所有，却又拥有彼此。

　　黑蜘蛛怔怔瞧着他，道：“你知道她是谁？”
　　“慕容九。”小鱼儿缓缓道，“‘人间九秀’中的幺妹慕容九。她曾救我一命，我那时却不知好歹，冒犯了她。”
　　黑蜘蛛瞪圆了眼睛，失声道：“她是慕容九？！”
　　小鱼儿道：“她原本是和花无缺一路的，近日他们忙于镖银案，想来是无暇管她，她就自己走丢了，还好没落在坏人手上。”
　　他悠悠一笑，道：“黑老弟，你的好事来了。”
　　黑蜘蛛道：“我的好事？”
　　小鱼儿笑道：“你想想，慕容九失踪了，她那八个姐姐姐夫必定十分着急。近来我就有些风闻，她那二姐三姐已跑到武汉附近，为的就是来找她。你若将她送了回去，他们必定要重金谢你。”
　　黑蜘蛛扭开了头，正要说话，小鱼儿却截口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贪财之徒，但你不喜欢珠宝，难道还不喜欢九姑娘么？”
　　黑蜘蛛精悍的脸上也不禁微微一红。他当然懂得小鱼儿的意思，他是慕容九的恩人、更十分得她信任，此番诚心诚意送她回去，也许便有可能娶她为妻。
　　黑蜘蛛沉吟半晌，终于道：“你……你可知他们落脚何处？”
　　小鱼儿道：“这倒不难，以慕容家的人的气派，随处一打听就是。”他笑眯眯瞧着黑蜘蛛，道：“但我既然告诉了你这消息，你是不是该小小地回报我一下呢？”
　　黑蜘蛛笑道：“我早知道你必有话说，说吧，只要我老黑能办到的，必定万死不辞。”
　　小鱼儿笑道：“呀，我可不会让你去死……我只想让你去命慕容九写一张条子，我方才就看出来，她是极听你话的。”
　　黑蜘蛛愕然道：“什么条子？”
　　小鱼儿缓缓道：“你叫她写，‘若要赎我的性命，请带白银八十万两，至他们所约之处，千万勿误，否则妹便是他人俎上之肉了’！”
　　黑蜘蛛大惊道：“八十万两？”他脑筋一转，忽然失声道：“这岂非段家失窃的镖银数目么？你……你难道要从他们那里弄来钱，去还给段家？！”
　　小鱼儿道：“这八十万两只是个引蛇出洞的引子而已。你放心，等到事成，八十万两还是他们慕容家的，一分不少。”
　　黑蜘蛛沉声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小鱼儿一字字笑道：“栽赃嫁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