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多爱一点这个世界》艾猫妃

1、温度

　　傍晚六点半，地铁2号线像一条被拉长的沙丁鱼罐头，在城市地下缓慢穿行，因为上了一天班过于疲惫，即便是地铁，杨菲薇也觉得像蜗牛一样慢吞吞。她站在车厢连接处，帆布包被挤得变了形，里面装着她这周刚完成的油画小样——一片用钴蓝和钛白堆砌出的海浪，是给学生们做示范用的。作为大学的油画老师，她身上总带着点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混杂着刚喷的柑橘味香水，在拥挤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冽。
　　“下一站，人民广场。”报站声刚落，车厢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扶手，指尖却在触碰到冰凉金属的前一秒，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撞得偏了方向。
　　起初她以为只是人多拥挤的正常磕碰。地铁里永远不缺这样的意外，早高峰被踩掉的鞋跟，晚高峰被挤皱的文件袋，她早已习惯。直到那只手顺着她的裙摆滑上来，带着黏腻的温度，在膝盖上方停留了半秒，又极快地往大腿内侧探去。
　　她的呼吸瞬间僵住了。
　　像有一条冰冷的蛇顺着皮肤爬过，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猛地侧过身，试图避开那只手，可身后的人却像没有察觉般，借着车厢再次晃动的力道，又往前贴了贴。这次，那只手更直接了，隔着薄薄的棉麻布料，带着令人作呕的意图，碾过她的大腿。
　　她好想大叫，但是她不敢。
　　一瞬间她脑海里浮现出无数个瞬间：难道我就要这样忍了吗？不行，不能忍。可是……万一，万一他身上带着凶器怎么办？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种只会在新闻上电视上出现的事情会被自己遇到。
　　“请你让一下。”杨菲薇的声音在喉咙里卡了半秒，才勉强挤出来，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她想转身看清那个人的脸，可周围全是攒动的人头，每个人都低着头看手机，或者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正在发生的龌龊。
　　那只手缩了回去，她刚松了口气，却发现对方换了方式——他假装整理背包，胳膊肘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腰侧，指尖甚至擦过了她的□□边缘。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了对方喉咙里溢出的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
　　血液一下子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沉到脚底。她想起上周给学生上人体素描课，特意强调“尊重”是描绘人体的前提，可此刻，自己的身体却像一件被随意触碰的劣质商品，暴露在陌生人的恶意里。她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包里的画框边角硌得手心生疼，却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不能忍。
　　这个念头像油画里突然点上的一笔亮色，瞬间占据了所有思绪。她偷偷翻转了手机镜头，借着防窥屏的优势点开了录像，就这样又过了一站，后面的人还没有下车的意思，她保存了录像，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
　　站在她身后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呼吸间口鼻散发着浓烈的烟臭味，穿着皱巴巴的灰色夹克，□□拉链半开着，所剩无几的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头上，眼神躲闪着，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你干什么？”杨菲薇的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带着刻意压制的愤怒。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摆出无辜的表情：“没站稳，人这么多，碰一下怎么了？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他的声音不高，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立刻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是碰一下，是你故意摸我！”杨菲薇的脸颊发烫，不是害羞，是愤怒和屈辱。她讨厌这种被围观的感觉，好像做错事的人是她。
　　“你胡说什么！我看你也有三十多岁了吧，呦，还以为自己是十八岁的黄花大闺女呢，指不定被多少人玩过，装什么纯洁？”男人故意提高了音量，反而往前逼近一步，“我看你是想讹钱吧？”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起来了。“可能就是不小心吧，地铁里人多。”“现在的小姑娘是不是太敏感了？”这些声音像针一样扎进杨菲薇的耳朵里。她攥着包带的手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就在这时，报站的声音又响了，那个男人若无其事的直接走下了地铁，她想追出去，却觉得双腿沉重，满是顾虑：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麻烦让一让，谢谢。”有一个中男男子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你好，请问刚才你有感觉到什么异常吗？”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杨菲薇支支吾吾，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不要害怕，这是我的证件，你如果有感觉有什么异常，下一站我们一起下车好吗？”
　　“好。”杨菲薇看那人出示了警察证件，但是说实话她还是心里没底，一个人在外地，总是习惯性不相信一切，当今这个社会，总归是万事小心为上，不过她还是想堵一下，希望这是个正直的警察。
　　地铁仿佛突然变快了，很快又报站了。
　　“小姑娘，你别怕，我是警察，实不相瞒，这个人我们已经盯他半天了，刚刚地铁上有好几位我的同事都在，你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说。”
　　“刚才后面那个男的……摸……摸我……我录了视频，你看。”杨菲薇说着便掏出了手机。
　　“我相信你。”
　　“真的吗？”杨菲薇语气一下就不一样了。
　　“对，我相信你，实不相瞒，我们刚刚的同事已经录下了全程，证据确凿，只要你愿意报警，我们现在就可以对他进行抓捕。”
　　“我愿意我愿意。”杨菲薇按他说的话报了警。
　　“小姑娘你还需要回我们那做个笔录。”
　　“做笔录要多久？我还约了朋友吃晚饭。”
　　“跟朋友说一下，改天再约吧，还是需要一些程序的。”
　　“那好吧。”杨菲薇觉得胸口憋闷，滋味难以形容，等了两个月终于和两个好朋友有时间一聚，却遇到了这档子糟心事。
　　：姐妹，实在抱歉，地铁遇到猥琐男了，今天去不了……（哭哭）。
　　杨菲薇边和警察往警局赶边在微信群里跟朋友吐槽。
　　：？什么情况？
　　：猥琐男？你在哪？现在还好吗？
　　：干他！狗东西！
　　杨菲薇低头看了朋友群里的秒回，欣慰的笑了笑，没有人怪她爽约，只有对她的担心，这大概就是女孩子之间的情谊吧。
　　“哎……”杨菲薇下意识叹了口气。
　　“小姑娘，我们的同事已经把他抓住了。”
　　“真的吗？谢谢您，要是世上的男人都像您一样尊重女性就好了。”杨菲薇松了一口气，朝警察笑了笑。
　　“他一直故意碰触我，先是摸我的腿，后来又蹭我的腰和臀部。”杨菲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她的声音还是有些发颤，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大概是从哪站到哪站？能感觉到是手心还是手背吗？他的样子你还记得吗？大概描述一下。”负责做笔录的是一个年轻的警察，时不时从电脑后探出脑袋问一个问题。
　　杨菲薇强忍着恶心一遍又一遍叙述当时的感受、回忆当时的经过，听着警察紧凑敲键盘的声音。
　　做笔录的时间比想象中长，做完了笔录，天已经有点黑了，刚才那个警察又走了出来：
　　“先喝点水吧，我们还在审他，他不承认。”
　　“他不认？凭什么？”杨菲薇坐在警务室的椅子上情绪有些失控。
　　“放心放心，证据确凿，他不认也没用。”
　　“那就好。”杨菲薇深吸了一口气，可转念一想，万一今天自己没有遇到警察又或者证据不足怎么办？想到这，仿佛警察在这里也不能带来丝毫安慰。
　　帆布包里的画框依旧硌着手心，只是那片钴蓝色的海浪，此刻在她眼里却像一片化不开的阴霾。
　　又过了两个小时左右，男人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行为。民警告诉菲薇，这种行为已经构成猥亵，会依法对其进行处罚。
　　走出警务室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夜幕早已降临，警察局门口的路灯灯光惨白，映着她疲惫的脸。她拿出手机，才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好朋友刘璇打来的，还有一条半小时前的微信：“薇薇，你怎么样了？做完笔录我去接你。”
　　杨菲薇的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落下。她和刘璇是高中同学，毕业后一个做了美术老师，一个进了体制内，虽然平时都忙，但好在都在一个城市，会定期约着吃顿饭，吐槽工作，分享生活。今天这顿饭，她们和共同好友一起约了好久，还说要给她带自己做的蔓越莓饼干。
　　可现在，饭局早就散了。
　　她给刘璇回了条微信：“抱歉啊璇子，我又爽约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等我回去跟你细说。”
　　收起手机，她走到地铁站去坐回家的地铁，上海这座城市实在让人舍不得打车，尽管她现在的心情已经无比糟糕，却不得不顾及现实情况。晚高峰的拥挤已经散去，车厢里空了不少。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黑暗，脑子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乱糟糟的。
　　警务室门口惨白的灯光，让她莫名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个午后。
　　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她跟着妈妈去邻居家串门。邻居家有个远房亲戚，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平时看起来挺和善的，总给她糖吃。那天妈妈和邻居阿姨在厨房说话，那个男人把她叫到卧室，说要给她看一个“好玩的东西”。
　　她还记得那天下午的阳光很刺眼，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地板上，形成一道道光斑。男人把她抱到腿上，手却伸进了她的裙子里。她当时只觉得很不舒服，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很紧。他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不然就不给你糖吃了。”
　　后来她趁男人不注意，挣脱了跑出去，扑进妈妈怀里。她没敢说发生了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哭。妈妈以为她是跟别的小朋友吵架了，哄了她几句，就带着她回家了。
　　那个秘密，她一直没说出口。
　　准确的说，还有好多类似的秘密，她都不曾说出口。
　　这个秘密的结局是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单独跟那个男人待在一起，甚至看到他就躲着走。再后来，那个男人搬走了，这件事就像被埋进了土里的石头，平时看不见，却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硌得她心口发疼。
　　就像刚才在地铁里，那种被侵犯的屈辱感，和小时候的记忆瞬间重叠在了一起。原来那些糟糕的经历，从来没有真正消失过，它们只是藏在心底，等着某个契机，重新翻涌上来。
　　地铁到站了，杨菲薇站起身，走出车厢。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些。她走到路边的长椅旁坐下，拿出手机，刘璇的微信已经回过来了：“没事没事，你没事就好。需要我过去陪你吗？”再仔细一翻，发现上面小群里也是大家一百多条关心自己的聊天记录。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她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热。她回复道：“不用啦，我快到家了。还好有警察在，已经处理完了。”
　　信息发出去没多久，王泛雪的电话打了过来。“靠！哪个混蛋这么大胆子！你没受伤吧？”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气。
　　“我没事，就是有点吓到了，有点恶心。”听到王泛雪的声音，杨菲薇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
　　她和王泛雪是大学同学，本来二人性格互补，但是时间长了，脾气秉性现在渐渐有了相似的地方。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王泛雪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你别怕啊，这种人渣就该被抓起来。你现在在哪？回家了没？听说璇子会做蔓越莓饼干了，改天再一起去狠狠吃她一顿。”
　　“我到家了。”杨菲薇笑了笑，眼角却有点湿润，“等我明天休息，我们再约。”
　　“没问题！请你吃大餐！”王泛雯的语气又变得轻快起来，“你到家了就好，别胡思乱想，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好，放心吧。”挂了电话，杨菲薇心里暖烘烘的。她想起大学时一起在画室熬夜赶作业，一起因毕创的压力吐槽老师，还有画到崩溃的时候抱着哭，一起在拿到第一份工资时去吃火锅庆祝。工作以后，她们虽然各忙各的，但只要谁遇到点事，其他人总会第一时间站出来。
　　大学时菲薇失恋了，是泛雯陪着她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坐了一整晚；还有一次，泛雯被前男友骚扰，是她和璇子一起陪着她去见对方，把那个男人怼得哑口无言。
　　这些温暖的记忆，像一道道柔和的光，驱散了刚才的阴霾。杨菲薇站在出租屋的窗边，晚风依旧微凉，但她的心情却比刚才轻快了许多。
　　她错过了和好朋友的饭局，遇到了令人作呕的猥琐男，还勾起了小时候糟糕的回忆，今天确实算不上美好的一天。但她也庆幸，在自己最狼狈、最委屈的时候，有警察的及时出现，有好朋友的关心和陪伴。
　　那些黑暗的、糟糕的经历或许无法抹去，但身边这些温暖的、明亮的存在，却能让她有勇气去面对，去跨过那些坎。就像她画油画时，总要在阴影里点上几笔亮色，才能让画面更有层次，更有生命力。
　　她抬头看了看自己房间的灯光，那是她亲手装的暖黄色灯泡，此刻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温馨。她准备洗漱睡觉，手机又响了一下，是璇子发来的微信：“忘了告诉你，蔓越莓饼干我给你留着了，明天见面给你，超好吃的！”
　　她笑了笑，回复了一个“比心”的表情。她知道，明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而她身边，永远有一群可爱的姑娘，陪着她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