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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9年的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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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
“小玼回来了呀。”
黎姥姥坐在庭院的藤椅上,双手边忙活着用竹条编竹篮,边张望着敞开的木板门,看见黎玼小小的身板,手挎着竹篮进来的身影,快速丢下手里的活,拿起身边用树枝做的拐杖费力支撑起身体。
“姥姥。”黎玼顾不得擦脏兮兮的小脸儿,连忙跑上前去扶助姥姥,姥姥腿脚不好,身缠重病,虽然她听不懂村头那个老医生说的那个病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很严重。
看到姥姥越来越虚弱,腿脚越来越无力,她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很不好的病。
所以她才会出去买玫瑰花,想赚点钱攒起来给姥姥看病。
那个老医生说要坐车到镇上医院去才能看这个病,她问了,才知道坐车去也要很多钱。
她没有钱,她很缺钱。
姥姥很不容易了,为了能支撑日常开销,供她上学,每天都在家里做些手工活,编竹篮,缝补衣服,每天晚上都点着蜡烛熬到很晚,眼睛也熬坏了。
黎玼也学着做这些,可自从姥姥病情更加严重后,活干得慢了,钱也赚的越来越少了。
所以黎玼决定,她不想上学了,她每天去隔壁姐姐家取一些玫瑰花,帮姐姐卖玫瑰。
可没想到,今天她第一天去卖玫瑰,就遇到了一群混混,不仅玫瑰花被踩坏了,她也没有卖到钱。
姥姥等黎玼走近了才看到她的小脸灰扑扑的,整个人也脏得要命。
“哎哟我可怜的小娃娃呀,这是怎么了?”姥姥心疼的用粗糙布满岁月划痕的手摸了摸她的脸。
当初她在倒闭的福利院旁的小河边捡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么个小黑娃,穿着破破烂烂的小裙子,眼睛大大的,长得漂亮极了,像个瓷娃娃一样。
问她家里人在哪,她也什么都说不出,就只会泪眼汪汪的看着她,说能不能带她去找什么大哥哥。
黎姥姥一个人孤苦伶仃惯了,就看她可怜,把她带回家养着,也算有个伴儿。
供她读书,是想她有学识,不要一辈子被困在这里。
没想到是自己先不中用,反而倒是拖累了她。
“姥姥我没事!”黎玼先扶着姥姥坐下,扬起脏兮兮的笑脸安慰姥姥。
“唉,你这……!”姥姥看她篮子里碎烂的玫瑰花瓣,想着也是黎玼被欺负了,又心疼又生气,“不行,小玼。你听姥姥的,明天乖乖去上学,姥姥不看病了,姥姥没什么事的,不准你再去卖花了。是不是有人欺负我们小玼了啊?!”
姥姥说着怒气上来,握着拐杖的手直抖,恨不得找上门去打那些混蛋。
“姥姥姥姥。”黎玼小小的手在姥姥的背上帮她顺着气,“我没事儿,真的。”
她小小的身体蹲在姥姥面前,眼里带着坚定和她这个年纪还存留的稚气,“姥姥,我只想要您长命百岁,您能一直陪着我。”
她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只有姥姥陪着她,她不能再失去姥姥这个亲人了。
十二岁的黎玼,过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曾被人捧在手心里,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
她经历过家破人亡,父母双亡,一下从光芒万丈跌落深渊,而后颠沛流离,吃过人间苦。
被如今的姥姥收养,好不容易感受到亲情的一丝温暖。
可老天好像总是看不得人有一点如意,那一年的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姥姥还是走了。
黎玼孤身一人蹲在寒冷漆黑的街道上,她不由得很迷茫,也无法想通,她想不出命运这个词。
只觉得自己孤单的可怕。
明明上一个春节,爸爸妈妈还在,沈预哥哥也在,她还穿着漂亮的新裙子,她收到很多人给她的礼物,她对每个来往的叔叔阿姨都说着祝福词。
她不明白,看不懂人情世故,听不懂冷暖自知。
她只知道,后来他们都离开了她,然后她被送到了福利院,那里没有漂亮的房子,好看的公主裙,美味佳肴。
只有冰冷冷,只有孤零零。
后来福利院被卖了,没有人要她,是黎姥姥,牵着她的手回了家,给了她新名字,告诉她,我们小玼是个有人疼的人。
可是到最后,还是她一个人。
她能听到人来人往互诉祝福欢乐温馨的声音,她能看到街道尽头满街灯亮一片光明的景象。
她一抬头就能看到漫天烟花在绽放,耳边是烟花散开成各种漂亮形状的爆炸声响。
可是她再也没有家了,她没有了第二个家了。
没有了姥姥,她也回不去了。
黎玼怀里抱着姥姥的遗像,那上面是姥姥慈爱的笑容。
她甚至连给姥姥办一场葬礼都做不到。
其实她很弱小,她在本应该被继续保护在温室里的年纪。
可她早已经历过家人离去的悲哀。
她留不住任何人,不论是爸爸妈妈,沈预哥哥,还是姥姥。
小小的身影团在了那里,黎玼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她只觉得很难过,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陪着她,关心她,她想爸爸妈妈了,想姥姥了,她想,要去见见他们。
“喂。”
有道声音响在她身前。
黎玼眼前朦胧一片,她低着头,并不想探究是何人。
那个身影覆在她面前,蹲下来,手指落在她脸上。
“黎玼,别哭了,你还有我。”
他瘦得皮紧紧贴着骨头的手指,帮她刮掉满脸的泪水。
他的手很凉,可她的泪很滚烫,烫到仿佛滴在他的心上,慢慢在灼烧。
“以后,我保护你。”
黎玼抬起眼眸看他,他眼神里的坚定,让她从那天以后,都有了依靠。
萧野,他那个时候还是叫萧野。
黎玼不曾忘记,当他询问他的名字的时候,他是这样回答的。
“萧野,不够潇洒的萧,野孩子的野。”
他是这样解释他名字的由来,也是他认为他自己的由来。
所以后来,黎玼帮他换了个名字。
萧冶。
因为冶,是熔炼的意思,那是带着火,带着光的。
他不是野孩子,他一定是在期待中来到这个世界的,即使只有黎玼这样认为。
因为他不曾知道,萧冶,是黎玼的第二生,是他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用火温暖了她,是她生命中最耀眼的光。
2010年元旦
黎玼被萧野带回了家,那个家很破旧,跟黎姥姥的家差不多大,看着却很古老,外面一堵比她高的围墙,围着一个小院子,墙纹裂开,有几处还破了几个洞,长满了青苔。
跟着他进门,还没踏进院子,一只拖鞋就朝他们飞来,萧野比她高一个头,瘦高的身板替她抵挡住了那只拖鞋。
“你个狗娘养的杂种,还有脸回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大串污言秽语的破骂声,萧野沉默着捡起脚边的拖鞋,领着她走了进去。
黎玼才看到,有个长相粗犷,形象邋遢,嘴角丑陋的男人,拄着拐杖站在狭小的门口,指着他破口大骂。
“在这里等我。”萧野让她待在院子里,不再让她上前。
于勇强这才注意到他竟然还带回来了一个黑不溜秋,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他呲开一口黄黑的牙,怒气冲冲的骂着,“行啊你个小杂种,还有本事了,会往家里领人了是吧!毛都没长齐就敢到处勾搭人?!看我不打死你!”
随后又瞪着黎玼,骂她臭婊子,“赶紧给老子滚出去!”
黎玼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害怕的往萧野背后缩。
萧野安抚了她一眼,走上前按住了他的手指往下压,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镇定,即使身影很瘦弱,身板却也依旧正直挺拔,他冷硬道,“谈谈。”
“你他娘的狗东西,现在敢这么对我可是吧?!啊?!”于勇强痛的吱哇乱叫,抄起拐杖就往他身上打。
萧野避开了,也松开了他的手。
后来,黎玼见于勇强凶神恶煞的进了屋,随后就传来一个女人和小孩的哭喊声,还有萧野跟他的吵骂声。
她看着那个黑暗潮湿的小屋子,里面的一切她看不到,可那一声声的叫喊,却让她胆寒。
直到现在,她依旧不知道那天萧野跟于勇强谈了什么。
她只记得,她永远都无法忘记。
那个高傲的少年背着光,溺在黑暗里。
第一次为她下跪,为她服软。
后来,那个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人,那个脸上挂彩额角还流着血的人,缓缓走来,握住她的肩膀,弯下腰来,眼里带着亮光,声音带着难得的雀跃,低声跟她说。
“黎玼,你有学上了。”
那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