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野》李亦炎

2、陆瓷是小公主

　　沈预跟着她一起走进名叫紫荆园的食堂，他打量着食堂的构造。
　　跟她寻了一处地方坐下，沈预把目光放到她身上。

　　她脸色依旧过于苍白，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望着他的眼神，平静中带着深思。
　　她的手下意识的蜷缩着，拇指抠着食指的第二根指节。
　　整个人透着矛盾，让人看不透。

　　沈预眉头微挑，“你很紧张吗？”
　　黎玼眨了眨眼，收回目光，幅度很小的摇了下头。

　　“不用那么拘束，现在，当是朋友身份吃个饭？”
　　朋……友吗？

　　黎玼微笑，笑得温和，轻点了头，“沈警官有什么想吃的吗？”
　　沈预审视了一圈店面，什么都有，不过他吃性不大，“有推荐的么？”

　　“馄饨？还是鲜虾粥？”
　　他闻言倒是笑了下，“挺清淡。”

　　黎玼怔了下，手微动，心也跟着动。
　　他会看出来吗？
　　她下意识的迎合出他的口味，他会发觉吗？

　　“也不早了，还是吃点好消化的，比较好。”她诉说着她的用意，沈预表示理解。
　　后来选择了粥，不过沈预点的是蔬菜排骨粥，她点的是鲜虾粥。

　　其实也不然，他的口味也许早就变了，与从前不同，与记忆中有差，又怎么会轻易联想，轻易察觉。
　　黎玼小口小口喝着粥，往常在她尝着鲜甜咸香的味道，如今却食之无味。

　　她心思极乱，整个人焦虑又不安。
　　不知道，他会不会好好吃饭？
　　还是像往常一样，用着一点没营养的馒头配凉水，就这样对付着过呢？
　　或者是一个泡面饼，掰开着蘸水吃，留着一半给明天呢？

　　黎玼看向中指的戒指，思绪混乱，眼神迷蒙。
　　她想着无数种可能，有无数个疑问，却无法得到解答。
　　她不得亲眼所见，她不安心。
　　心慌，焦躁，酸涩，苦味。

　　在她不经意间，在她未发觉时，眼眶早就泛红，她埋着头，眼泪顺着鼻梁滑进粥里，她就着一口口吃，口中觉得更苦。
　　即使吃不下，即使心口泛呕，她就像是固执着不肯放弃，拼命往胃里塞。
　　就怕漏下一点。

　　沈预发现她的异常，突然按住了她的手，察觉到她抖得厉害。
　　“吃不下就别吃了。”

　　黎玼不得动弹，他递过来纸巾，她不能失态，接过来擦了擦嘴，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光彩。
　　沈预收回了手，他观察她许久，看着她突然情绪崩溃，抑制着流泪，疯狂的逼迫自己进食，可他并不知道为什么。
　　她让他莫名的感觉到，好像她的天快塌了，她却无能为力。
　　这种窒息感甚至侵袭了他，让他也被深渊包围。
　　可雾太浓，他看不破。

　　“黎玼。”
　　他开口叫她，想说些什么，想问些什么，却无从开口。
　　黎玼却看着他面前只吃了几口还剩一大半的粥，心中苦涩。

　　她胡扯，掩盖，给出解释，“我刚刚，只是想到，可能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连一碗粥都吃不上。”
　　沈预沉思，确实，虽然现在中国发展迅速，经济发达，却还是有很多贫困山区，很多留守儿童，过着很艰苦的日子，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我身边……我曾经……”她说的艰涩无比，似乎很想跟人倾诉。
　　沈预认真倾听，做她的倾听者。
　　“有过这样一……些人。”
　　有过这样一个人……

　　他警觉，听着她的措辞，联想到了他们今天审讯的内容，“萧冶吗？”
　　据他们了解，调查到的资料显示，这个人，过往确实过的很苦，是与他们完全不同的人，是他们完全接触不到，看不到的生活。
　　黎玼指尖捻掉泪水，坦然承认，“还有很多。”

　　“萧冶，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预重新问起那个在审讯室里问过，但她潦草回答过两句的问题，作为萧冶的未婚妻，这个对外身份他最亲密的人，黎玼的话很有份量，她诚实回答，却词不达意，巧妙避过要害，让人看不出真假，也找不出问题。
　　黎玼笑，难得调侃，“所以现在是沈警官，不是朋友？”
　　“是朋友。”沈预答，“我可以听你倾诉。”

　　好像提到他，她眼里有了点亮光，手指晃动着一次性调羹，给出了那时不一样的答案，一个流露出真情，无比诚恳的答案。
　　“他……是一个吃过很多苦，却仍然心存爱意和善良的人。”

　　她无法说出口的，永远无法被人得知的。
　　——他是一个无比渴望热烈和阳光的人。
　　——他是一个会永远被爱的人。

　　“所以，你相信他会杀人吗？”沈预好奇。
　　她没有给出任何确切的答案，只说，“如果你是朋友，我会说我不信。但如果你是沈警官，我也许会信你们给的证据。”

　　她没有偏袒谁，答得模棱两可。
　　可是啊，在他们不知道的背后，她的天平早就倾斜到什么都撼不动。

　　沈预了然，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本来已经没胃口了，却在听了她的话后，把剩下的粥全喝完了。
　　他们走在往她宿舍的路上。

　　道路的两边布满大树和植被，暗黄的路灯排着一路，有虫子趋着光飞去，绕在那上面。

　　“黎玼。”
　　在往来人少的小路上，他声线低迷，缠缠绕绕，落在她耳边。

　　“嗯？”
　　“其实……”
　　她微微仰头看向他。

　　沈预犹豫了下，踌躇着还是把话接上。
　　“你的眼睛，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说完后，他不敢错过的看着她的面容，等着她的反应。

　　黎玼表现正常，淡定的接过他的话，“是吗？”
　　“眼睛像的人有很多。”
　　“不止眼睛。”他把他隐藏的底牌袒露出，“相似之处，有很多。”
　　光是脸，就有五六成像了。

　　“沈警官说的故人，有多久没见了？”
　　她像是朋友一样跟他聊起天。

　　沈预心里带着希翼，“十年。”
　　她不由得感叹，是真的在感慨，“这么多年了啊。”

　　“嗯，找了好多年了。”
　　“走丢的？”
　　沈预看不出她有任何隐藏的心思，心下否决掉那个猜测的一半可能性，略带着失望，“不算，有很多原因。”
　　有他的离开，有她的失踪。

　　“哦，这样啊，”黎玼神色轻松，眉眼微扬，跟他开着玩笑，“不过我从小就生活在这，怕是没缘份做沈警官的故人。”

　　“她叫陆瓷。”沈预低喃道。
　　“lu ci？”她没有一丝停顿，跟着念出这个名字。
　　“嗯。”沈预补充道，“陆地的陆，瓷器的瓷。”
　　“跟我有一个字同音呢。”黎玼坦然说着，“怪不得——”
　　“怪不得沈警官会跟我说这么多，长得又像，名字也像，确实会让人有疑惑。”

　　她笑着戳破沈预的心思，她的坦诚让沈预不得不再划掉一半的可能性。
　　还有一个原因，她们有一点不像。
　　——性情。
　　小时候的陆瓷是恣意妄为，任性骄纵。
　　在这点上，他在黎玼身上看不到一丁点的影子。

　　到黎玼的宿舍楼下，黎玼跟他挥手告别，还宽慰他，祝他能早日找到他的故人。
　　沈预笑着应承，跟她道再见。

　　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
　　黎玼笑着的脸庞慢慢垮下，她沉默着望向天上难得的圆月。
　　听说月圆象征团圆。

　　沈预哥哥，时间过得好快啊，十年了。
　　没想到，重逢来的猝不及防，我无数次痴心幻想过这个场景，却没想过会这么无能为力。
　　我不开心，我竟然不会开心。
　　我曾经多么希望，这个时刻能来的早一点，更早一点。
　　可如今，我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陆瓷？”
　　她轻笑，说不出的落寞，孤寂在包围她。
　　“陆瓷是所有人的宝贝，是被人捧在手上的小公主。”
　　“但她……早就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