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野》李亦炎

1、十年故人

　　杀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分离，为我们开启了倒计时。

　　黎玼没想过，会再见到沈预，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沈队好。”
　　那个穿着警服，刚才还凶巴巴审问着她的女警员是这样叫进来的那个男人的。

　　黎玼闻言抬起头，她望进了一双深邃黑黝的眼睛，那里深不见底，不可探测。
　　这是她永远都忘不了的一双眼睛，时常午夜梦回，令她魂牵梦萦。
　　辗转反侧，求而不得，见而不得。

　　她没想过，重逢，这么猝不及防，这么令人心慌，这么……让她不堪。
　　她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垂下眼眸，再也没有与之对视的勇气。

　　如果可以，如果允许，她倒愿意不见，倒更愿意一直存活于黑暗中，就算只能默默窥视他。
　　她可以做一个无名者，可以做一个偷窥徒，却不想以这种身份与他相遇。
　　可现在，命运却偏偏安排是他，站在她的对立面。

　　沈预看着她低着的头顶，双手十指交握出卖了她的紧张心情，却以为她是对眼前的命案而紧张。

　　“到哪里了？”他低沉温润的嗓音，与之前如出一辙，一下把黎玼带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声音，一样的低吟，告诉她，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马媛摇摇头，从带回对面那个女孩到现在，她只开口说过一句话，其他的，并没有问出什么。
　　沈预点点头，望着面前的记录本，放在桌上的手指修长，食指有规律的轻点桌面。
　　黎玼看着他熟悉的小动作，原来他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只要他一开始思考，食指就会轻敲桌面。

　　她想起了每每她调皮不肯写作业，他总会故作威严的用食指弹她的额头，然后坐在她面前食指轻敲她的作业本，不发一言的看着她，就等着她认错。
　　可她就是不吃这套，假装被他的严肃吓哭，一脸委屈的撇撇嘴，眼泪说掉就掉，然后啊。
　　然后呢？
　　然后就是他马上抛下生气，把她抱到膝上，轻柔的哄着她，一点底线都不剩了。
　　还顺着她的意，偷偷带她吃冰淇淋，帮她写作业。

　　“黎玼？”
　　他复捻她的名字，抬眼看她，试图从她被头发覆盖住大量脸颊，垂着的表情中窥探出什么。
　　那张不施粉黛却依旧透着明艳的脸，苍白无色，强装着镇定。

　　审讯室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冰冷无比。
　　许久后他才继续开口，“跟嫌疑人萧冶，是什么关系？”
　　黎玼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直视沈预带着探究的眼神，沈预却神色一凝，心口一窒。
　　她泛白的唇启，说了到这的第二句话。
　　“我是，萧冶的未婚妻。”
　　说完，她的右手，轻抚左手中指上，那枚低调又反射着光的钻戒。
　　从这一刻开始，从沈预并没有认出她的第一眼开始，他们都为自己的结局，选择了他们应走的路。

　　黎玼配合完警方的调查后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学校宿舍，关心她的舍友一看到她便立马迎了上来。
　　“黎玼，你没事吧？”李鹭跟她关系最好，也是第一个跑过来关心她的人，天知道，下午上课期间黎玼被院长等一群老师带走，后面又有消息传言是警察要审问她时，她多么心惊胆颤。

　　黎玼摇了摇头，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安抚她，“只是去配合调查而已。”
　　李鹭不太明白，是犯了什么事怎么就需要她去配合调查？平时黎玼总跟她腻在一起，会有什么事牵扯上她而她不知道的？

　　她本来想详细问清楚，可看到黎玼苍白疲惫的脸后，她还是止住了话头。
　　“那你快去洗个澡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李鹭关心道，“对了，手腕上的伤记得擦药。”
　　黎玼不知在想什么，在李鹭的提醒下，看了自己手腕上的累累红痕出神。

　　——“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我自己抓的。”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我不舒服，胃疼到不行抓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起身起来收拾换洗衣物。
　　恍然间，李鹭注意到，她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看着黎玼忙碌的背影，李鹭陷入了沉思。
　　这枚戒指，明明她从来没有见过黎玼戴过呀，下午一起上课明明都还没有，怎么去了趟警局反而多了枚戒指了？

　　桌上黎玼放着充电的手机突然嗡嗡的震动了起来，李鹭倾身上前看了眼，屏幕上的标注是一个拼音——A KA。
　　她喊了黎玼一声，说是有电话进来。

　　黎玼拿着晾衣杆正在撑衣服，心不在焉的问了句是谁。
　　“是一个拼音还是单词啊，A……”

　　李鹭还没说完就见黎玼快速的跑了进来，等她拿起手机时却已经停止震动了。
　　黎玼快速解锁手机，她不敢打回去，她点开通话记录，盯着那个备注，盯着那串号码，一动不动。

　　“黎玼，你怎么了？”李鹭看着她对一个号码这么反常，担忧道。
　　黎玼顿了一下，转过头勉强对她笑了下，怕她起疑解释了句，“我男朋友，吵架了好久没联系了。”

　　“哦——”李鹭一脸我懂的表情看着她，原来是情侣吵架了，看来是对方先服软，黎玼还拿不住态度。
　　不过黎玼有男朋友这事藏的还挺深，她假装生气，“黎玼，有男朋友了不解释解释？”

　　“那个，李鹭，我有点事下去一趟，你先洗吧。”黎玼现在没法跟李鹭多说，她匆忙把手中的衣架挂到床沿，拔了充电线要往外走。
　　李鹭明白，“来找你了？”
　　“对。”黎玼笑了下。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这句话能成真。

　　黎玼知道，她找不到他的，可她就是有种直觉，他就在这附近，如同过去那些年一样，一直伏在黑暗中默默守护她。
　　可她真的好想，好想再见他一面，她想知道他有没有受伤，过得怎么样。
　　但她知道他不能。

　　那通最后接通的电话里，她问的最后一个问题，他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黎玼边走边张望每一棵粗壮的树背后，她寻找了一条一条的路，直到走到校园西门旁边那堵高墙，她停下了脚步。
　　每一次他偷溜进来，就是从这堵墙下面一个隐蔽的洞钻进来的。

　　黎玼手指紧了又松，她看着不远处的一团黑影，踌躇不前，刚鼓起勇气要往前走一步，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黎玼？”
　　她整个人浑身一僵，片刻就有一道高大的阴影拢住她娇小的身躯。

　　黎玼强迫自己冷静，她忍住想要上前的步伐，不得不转过身去。
　　脸上僵住，却还是不得不扯出一抹笑，“沈……警官。”

　　沈预见她反应很奇怪，疑心浮起，“你在这做什么？”
　　他瞧着她的眼睛，里面很干净纯粹，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黎玼手背在身后紧握住，心跳慢慢平复下来，她镇定开口，“点了外卖，到西门拿。”
　　还好她们宿舍离西门近，还好这不算太扯的谎。
　　沈预点点头，他确实有见一些学生来取过外卖。

　　“拿到了吗？”
　　“没……不太巧，外卖被偷了。”

　　黎玼维持住心慌，勉强问，“沈警官这么晚还在这，是在办案吗？”
　　沈预看她带着试探的神情，似笑非笑，回复，“接到一些内部消息，来这边看看。”
　　他说完后四处看了看，似乎想绕过过黎玼往她刚刚要去的地方走。

　　“沈警官。”黎玼快速伸出左手抓住了程沈手肘处的衣服，人也往他方向侧身。
　　在她喊住他后，一只猫从树后面跑了出来，黎玼瞟到，刚刚那团黑影已经不见了。

　　沈预低头思索着看着她，笑着说，“原来是只猫。”
　　黎玼松开手指，也露出个笑，“沈警官吃晚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点？”
　　沈预见这边没什么疑处，抬手看了下时间，“可以。”

　　黎玼怕他再往前，带着他一起走去了最近的饭堂。
　　在他们的背影消失的那瞬间，一个衣着全黑，黑帽压低帽檐只剩下一双漆黑的眼睛，冲锋衣往上拉到盖住下巴，身形高挑枯瘦的少年，从树上枝干后显出。

　　他露出的那双眼睛像口枯井，幽深，平静，没带有任何情绪。
　　明明很漂亮的眼睛，却没有一丝生气。
　　他看到了，他有看到。

　　他用命做赌注换来的戒指，终究还是如他所愿，戴在了她的手上。
　　即使没能来得及问出那句话，即使她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
　　可他是不是，就算是奢求，也代表，她愿意陪在他身边？
　　少年被遮住的唇有了个微小的弧度。

　　其实他也好想，好想能像刚刚那个男人一样，光明正大的喊她的名字。
　　弧度变成冷嘲，他把帽子压了下，从树上跳出了墙外。
　　他沉寂消瘦的背影，消失在了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