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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朝归在黑雾翻滚的悬崖旁边寻到站得笔直如松柏的珩尧,他踮着脚巴望,腰间鎏金铃铛闪耀着耀眼光芒,不时响一声。

      “你想离开我。”朝归这次不是询问,仿佛陈述事实一般讲话,“你要跟他走。”

      珩尧真是搞不懂,朝归每天活得和个怨妇似的到底为什么。

      如果他是魔君的儿子,不应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至于巴巴跟在头狼后面天天问对方爱没爱上他。

      哦对了,现在把他脑袋搞得一团乱的,就是那老骗子狐狸说得什么,他是狼王的儿子。

      给禽兽当儿子,真是不容易。

      难得的,珩尧没跟朝归较劲,只是问道:“你为什么要我爱上你?”

      “我想你爱我,陪着我,”朝归低低笑起来,满是愉悦,像是梦到故乡的旅人,那身飘摇着花儿的红色喜服颤抖着,“我想你别爱上父亲,只爱我一个。”

      他伸手拉住珩尧衣袖,鸦羽似的眼睫颤颤巍巍,低垂着头软声细气,和只刚溺水被捞出来的小羊羔似的。

      冰冷的手指透过衣衫依旧冒着丝丝寒气,珩尧忍不住动手撩开那撮乖顺垂在额间的卷曲墨发:“你父亲得有多好,世上的都得爱上他,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可我父君喜欢父亲,”朝归抬起眼来盯着那触碰他的手指,呆头呆脑差点成斗眼,逗得珩尧忍不住笑,“魔君也喜欢他,我把心头血刨出来送人,末了才知道他是为父亲才陪着我。”

      “那是他们脑子都有问题,这世上除了情爱不还有什么,什么,”珩尧绞尽脑汁,想着阿大说过的,“买卖仁义在。”

      “多谢。”朝归笑起来,颊边旋起小小梨涡,他还是少年的模样,诚心诚意笑得时候甜得很。

      这让珩尧想起他在人间乞讨时,街上买的麦芽糖来,用两根细长的麦秆搅搅,拉出晶莹剔透的褐色糖丝来,一文一个,熬糖的甜味到梦里都芬芳馥郁。

      让人想舔舐如喉,珍藏在怀。

      珩尧只觉得心上落了蒲公英的羽毛,痒得无根无据,无从挠起。

      朝归潋滟笑眼全是珩尧身影:“那我与你做交易,要多少你才能爱上我一个人呢?”

      “疯子。”珩尧觉得那奇怪的痒被风吹走了,只剩下眼前人的神经兮兮,他手指抵在那颗朱砂痣前,轻轻点点,“你怎么不与别的妖怪做交易。我看那老狐狸挺不错的。”

      “不要,我现在只喜欢你,珩尧,”朝归伸手揽住那根手指,贴在自己面颊之上,哪怕现在满脸羞红,肌肤依旧冰凉至极,他一字一句,虔诚地好比向天道发誓,“在你爱上旁人不要我之前,我永远只爱你一个。”

      被美人炽热爱着的珩尧捏了捏朝归腮上软肉,咧嘴露出白森森犬齿:“撒手小疯子,再不松手咬你了哦。”

      朝归恋恋不舍放开手。

      收回手来,珩尧活动被握红一圈的手腕,强撑着气势感慨:“挺好,你力气挺大呢。”

      “那你有没有喜欢我一点?”朝归眨眨眼,“你喜欢力气大的吗,还是力气小。”

      珩尧咳嗽,视线飘向一边:“喜欢一点两点你也没用,男的和男的没法生崽子。”

      “能生!”朝归激烈抗议。

      “我不信。”珩尧负手转身,暗自庆幸好在自己人型晒得黑,要不现在指不定脸红成什么样子,烧的额头耳朵都晕乎乎。

      朝归紧跟上来:“那我证明了,你能不能爱上我啊。”

      “不能,”珩尧往前大步流星,“我出去走走,别跟过来。”

      再不情愿,朝归也是定在原点,气呼呼的冲珩尧背影大喊:“能生!”

      等到人都消失在黑雾中,朝归才将手贴在颊边,那里刚刚被触摸,似乎还留有余温。

      他喃喃自语:“要是不能生,我又算什么东西。”

      谭娘找到珩尧的时候,他正待在胡八房间里。

      听到当当的瓷器声,胡八匆忙把头摆正,催促珩尧把手中木簪收好。

      “珩尧!”谭娘怒气冲冲撞进屋里,全然不顾一旁装花瓶的胡八,径直蹦过来,“你又跟殿下说什么了,他非要抽记忆给你做梦境?”

      珩尧一头雾水,摇了摇头 。

      谭娘不停埋怨:“魔族和你们不一样,魔族不会做梦的,你的记忆做成梦境点个香就行,殿下可是得一寸一寸从识海找出来剥皮晾晒研磨成墨,才能投入水中做幻戏。”

      胡八听到这些,原本瑟瑟发抖得身体猛的绷住,疯狂对皱着眉头的珩尧使眼色。

      “你真是个白眼狼,殿下把你救回来,不是为得哄你开心去搞这些事情,”谭娘翻了个白眼,又说道,“他从识海抽出来,自己就没了这段记忆,殿下父亲和他就见过一次面,他居然打算把那些抽出来送给你。”

      “等一下,”珩尧终于意识到什么,“他真的两个男人的孩子,他娘呢,谁怀胎生的?”

      “反正不是魔君就是另一个吧。这些我不清楚,但现在开始我讨厌你。”谭娘冷哼一声。

      角落的胡八颤颤巍巍举手:“我知道,少主。”

      谭娘凶巴巴:“你知道什么嘛,我是魔族,我都不知道你知道!”

      “我真知道,狐族有史官,我母族系青丘一脉,这故事称得上家喻户晓。”胡八欲哭无泪,“敢问姑娘芳龄几许?”

      “做人十三年,做鬼百年,做魔马上一百年,怎样啊你!”谭娘抻长瓶颈吓唬道。

      哦,十三年,怪不得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谈起来都那么儿戏。

      珩尧心道,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做。

      “不怎样,不怎样,”胡八抱着狐狸脑袋笑,“我给姑娘讲讲故事,烦请姑娘静坐听听……”

      当年,昌冥魔尊和长荇上仙的事情,差点搅得三界生灵涂炭,草木枯朽。

      昌冥魔君原先是长荇上仙的师弟,不知怎么,竟对同门师兄生出龃龉之心。

      长荇上仙道心甚笃,修满功德,早日飞升成神,昌冥魔君一念踏错,坠入魔道,偷走了长荇上仙三滴心头血和一口精气。

      昌冥魔君本体是佛前青莲,将长荇上仙的精气血液置于本体莲心九百九十九天,终于结了一枚晶莹剔透的莲子。

      莲子本就是逆天道而成,需万千生灵以血肉魂魄灌溉滋养,才能长大成型。

      人间妖界动荡,长荇上仙下凡查探,这才发现那小小婴孩,欲杀之。

      昌冥魔君癫狂不已,笑曰此乃师兄之子,亦吾之子。全然不顾莲台之下白骨森森,尸骸成海。

      上仙爱怜天下苍生震怒,愤而一战,却因失去了心头血修为倒退,没能将昌冥魔君封印斩杀。

      最后,长荇上仙舍身祭道,换魂魄归家,血肉重生,消弭莲台之上。

      “我可怜的小殿下,出生不但没了父亲,”谭娘想到伤心处,眼泪一滴一滴流到花瓶中,“睁眼父亲还视他为妖孽,要砍死他。”

      胡八也是唏嘘:“殿下确实,何其无辜。”

      “魔君该死。”珩尧只觉得胸口塞着大团郁气,弄得浑身不爽快。

      脑海里全是朝归那张带着甜蜜笑容的脸,此时在看也不觉得油腻。

      让一个孩子可怜殷切,满是谄媚凑上去讨好央求什么爱,不就和自己年幼时厚着脸皮去讨干粮铜板一样吗。

      真是,真是可恶。

      珩尧幼时起码有瘸腿老翁护着长大,到妖界大家虽穷但心思淳朴,除了个别妖怪不曾责难他。

      他有宽阔的草原,有高悬的日月,有及膝的河流,有美丽的花儿。

      朝归顶着空荡荡的名头,被困在这四边都是万丈悬崖的孤岛,守着光都进不了的雾海。

      他凭什么,他为什么。

      那大团郁气好似棉絮,落了火星就簌簌燃起来,烧得珩尧整个人顶起来,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膨胀炸开,流出炙人的岩浆来。

      “朝归,”他听见自己后槽牙咯吱咯吱响,声音沙哑低沉问道,“在哪儿?”

      这次不是朝归寻他,是他要找回去。

      “醒醒,朝归。”

      屋子里点着助眠的香被灭了,正在自己识海兢兢业业挑选记忆的朝归只觉得脚下动荡。

      再睁眼,就是眼眶泛红目眦欲裂的珩尧在床边瞪着他。

      还没全然恢复的意识,头脑因骤然回神正抽痛着,朝归下意识抱住那人的脸:“不要哭,珩尧,我在这儿。”

      那只小狼崽子总是受伤蜷成一团,他抱在怀里,也是一遍遍如此哄着。

      不要哭,我在这儿。

      珩尧看他额间那混在墨发中一根发光的线,只觉得窝火,他弹了弹那装载记忆的发丝,咬牙切齿:“你个疯子。”

      那发丝连着识海联接未断,尚且敏感不已,朝归瞪大眸子玉面沾绯,唇齿间泄出一声轻吟。

      “闭嘴。”珩尧抬起手掌捂住那冰凉的嘴唇,看着呆愣的朝归泄了气,小声念叨,“你就这么傻,让谭娘跟我讲讲你父君和父亲的事情就行,抽什么记忆,真是能的你。”

      朝归也委屈:“你不信。”

      “我不信你就这么干啊,我不信你活着还死给我看,”珩尧呲牙,“小爷闯荡江湖的时候,听到有人不信,挽起袖子打到他信。”

      “我不打你。”还在头疼的朝归摇摇脑袋,声音细细软软,“你受伤了,我打你,你会死的。”

      隐约记得自己是个大猛狼的珩尧:“……”

      朝归抬手摸着头上那根装载记忆的头发丝,还想拔下来:“这个,给你。”

      “可别,我可不要,”珩尧连忙按住,巴着头瞧,“这玩意能不能收回去啊,我信你了,疼不疼啊?”

      “还行。”朝归松手吐了口气,没说自己脑袋晕乎乎的事,他心底正因珩尧突如其来的关切紧张又羞涩,不想打搅难得的气氛。

      珩尧把他按到枕头上:“我老早想说了,你长得太白了,脸色惨白都没你白,气色不好也看不出来,快睡会吧。”

      朝归:“……”

      他好像不是在夸我,但又好像是在关心我。

      实在不愿浪费这突如其来的大好时光,朝归直愣愣躺在床上就是不闭眼,炯炯盯着珩尧。

      脸上写了两个大字——别走。

      珩尧沉默片刻,终于拜倒在那犹如实质的目光下,拖着矮凳坐回床边。

      没等朝归开口,他抢先道:“没爱上你,再说一句我就走,闭眼。”

      朝归不甘地闭上眼睛,神情哀怨,珩尧却悄悄翘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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