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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洋葱 ...

  •   “孙婶是你的监护人?”
      初秋的夜晚没有星光,仅靠吴邵文唇齿间的火光照清小半张侧脸。
      “呃……算是吧。”
      吴邵文又问:“你上来干嘛?”
      赵衍:“睡不着,出来溜达。”
      他算是看明白了,吴邵文这人纯属没话找话,生怕沉默尴尬了二人。
      谁家好人溜达跑到天台上。倒也是,宿舍熄灯以后便不允许学生在校内乱溜达,天台反倒成为不谙世事人夜生活的落脚点。
      抽烟喝酒已经是小事,拾树枝开篝火晚会,上来煮火锅、烧烤的美食家才算顶配。

      失眠对于赵衍并不算常事,只是事情密集而局促,换谁也不会躺硬板床上还睡得心安理得。
      通向天台的铁门没上锁,更准确说是上届王八羔子徒手卸锁换来后人的畅通无阻。
      轻轻一推得以窥见天光。夏末凉风扑了赵衍满头满脸。
      赵衍双手攀住边缘,手臂发力,腹部肌肉卷起将人甩上天台。与吴邵文四目相对,烟头险些掉在他□□上。

      “你呢?上来偷闲?”赵衍手里捻着同桌给他递来的红塔山和打火机。
      吴邵文:“你要不抽就还给我,十多块一包呢。”
      “十多块的烟也敢抽,不怕把脑子抽坏。”
      赵衍嘴上说着,还是还给他:“另外,我不抽烟,闻不惯,你灭了吧。”
      吴邵文嘴上小声说什么,两指掐住烟屁股,摁灭在地:“韩嘉豪骂的很脏吧。”
      韩嘉豪这种人换做以前,敢在他面前这么叫的结果是横尸ICU。赵云华财大势大,对独生儿子更是疼爱有加。
      赵衍能在A市横的走别人也敢怒不敢言。现在虎落平阳被犬欺,使绊子前还挨人家一拳。
      “呵,脑浆拌粪配羊水吃了的牲口嘴能跑出什么人话。”赵衍嘴皮功夫不是浪得虚名。
      又脏又破的小辖区烂人辈出,上辈子是捅多大的窟窿让下辈子的自己生死茫茫。
      赵衍欲哭无泪

      光线昏暗,旁人无暇顾及赵衍的眼神变化,咔哒咔哒摁打火机,自顾自往自己身上引话题:“我也睡不着。”
      “哦。”赵衍之后没在说话,将头埋进臂弯里。

      来堰北也有一个星期,什么样没见过。正如他所了解的那样,所有人都一心想从这旧牢笼里面出来,可条条框框的尘俗和约定俗成早已成为无形的枷锁。
      吴邵文可以说学习用力的典范,那他的努力是为什么。他的固有思想是:我做错事,一定是我的文化程度不高,达到某种高度后,就不会有人说我错。
      他想出去,那种迫切让赵衍恐慌。
      因为他是一个主动融入这里的有自主意识的人,与吴邵文的方向恰恰相反。

      旁边人张张嘴,终于找到话头:“你知道韩嘉豪为什么会恼羞成怒吗?”
      赵衍吃惊:“你们消息这么灵通,这也不怪李大鲲那么嚣张了。”
      “你也知道李大鲲有多管不住嘴。”吴邵文折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盖处,“我跟你说的事,可得好好憋住啊。”
      我又不像李大鲲,裤拉链也把不掩饰。
      埋怨归埋怨,赵衍还是保证。
      吴邵文倒出根红塔山,不过没点着,干嚼:“韩嘉豪他爸偷了当地开发商建筑工地的材料。打手找上门的时候他爹那个混蛋早跑了,就只能得住他打。那会是体考前的事吧,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没体考,结果差五十分就能上更好一些的高中,没办法,只能留在堰北。”
      赵衍本是当故事听的,入神时连自己也没察觉。
      差一点的感觉他同样尝受过,很难受,回味起来还是很苦涩好比苦瓜汁缠在舌根,怎么甩都甩不掉。
      “这片地儿,就属李大鲲权力大,可能从那件事之后抱大腿的,有什么事属他积极。你现在当别人面拆台,就是给他断了后路,自然要跟你急眼。”
      “堰北又破又差,这种都是常有的,像什么黄赌毒,有一样不沾我都得敬他是哥们儿。”
      “我特别看不起你们这群资本家,明明有那么好的人生轨迹,偏要来穷人里搅和一遭刷存在感。明明我们那么优秀了,凭什么比不过你们这群官二代富二代。”
      今晚吴邵文的话格外多,受酒精影响,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不在乎旁边赵衍不可置信的眼神。
      谁能想到平日里坐在你旁边整天乐呵呵的同桌兼室友背地里居然这么看自己,那些信任和宽容算什么?算自己善良还是容易轻信。
      “那我他妈以前被别人一口一个婊子他儿子、□□的杂种还不够吗?到底要我怎么样?!明明我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还要受别人冷眼!我艹他妈的!”

      挥起的拳头举过头顶僵持不下。因为他也不知道事情变成这样错的人是谁。
      一泄气,拳头软绵绵垂在身侧,掌心有一排指印。
      吴邵文情绪略微冷静,调整呼吸,终于捂住脸,呼出一口长长的,深深的浊气。
      “在堰北,每个人都在为生存,都有自己的伤疤,也有自己的痛处。就算再卑微再无耻轻贱的人也有支撑在他背后最后的支柱。你这相当于拿他的脸面揭来揭去。”
      他这一段话很直白。
      韩嘉豪、吴邵文、孙姨还是他自己,其实是一样的。

      “你要明白,当你在芸芸众生头顶上挥金如土的时候下面还有群人撑起衣摆接你们看都不看一眼的泥巴。”不知沉默多久,吴邵文站起身,踢开堆积如山的啤酒罐迈步朝掀盖走,末了,他回过头:“在堰北,不论孙婶、我、李大鲲,随便一人都无法和A市的普通工薪家庭相比。孙婶的早餐店挣来的所有钱全为了她女儿的渐冻症,在这样的生活条件下,不要干什么都有要求,我不是在卖惨,我是真看不惯你们那群天天豪车名表还一脸无所谓的资本家……呃……”
      一听啤酒让吴邵文喝出50年陈酿的效果。他没继续说下去,不是词穷,而是脚踩到掀盖檐,踉跄几步。
      很难不相信,面前的啤酒堆是上届累计而成的,不是吴邵文一晚上喝了这么多。
      他面颊泛红,眼神迷离。可老天偏偏喜欢开玩笑,大片云遮过来,留给赵衍一个校服外套半披肩上,单手插兜,说话习惯甩头的拽哥背影。
      他没空理会身后脸色黑成狗屎的落难资本家,脚尖顶起盖子,毫不避讳赵衍关爱的眼神,纵身直挺挺跳下去。
      “噗通——”
      赵衍肉疼挡住眼睛,转念一想,后悔自己没用手机记录下来。

      被吴邵文这个醉鬼一闹腾,压在心头的那股气消下去不少。
      手机屏幕亮起,短信铃声接踵而至。平时不怎么有消息弹出的信息栏此时堆得满满当当,甚至不断推送。
      -小满,你在吗,乐乐她发病了,整个人在抖,是不是要住院?
      -乐乐没哪个叫什么啊医保之类的,小满,你看看抽空过来好不好?
      -小满,治疗费用孙姨我承担不起,怎么办啊,小满。
      ……
      -小满,你要睡了就别瞎操心了昂。
      孙姨习惯老年机,在这个信息横流的时代,短信渐渐居于幕后。一来老一辈人总是对过去的老古董有深深的执念,即使绿泡泡风靡也要忠于发短信;二来翻出家底全花在柴嘉乐的治疗上,没有多出来的钱去换智能手机。

      看都看了,再说嘉乐姐生病这么大的事也没装聋装瞎的必要。
      赵衍紧紧衣领,抬脚站在楼边目测屋檐与墙角那颗歪脖子树的距离,还要提防一百八十度摄像头的来回扫射。
      死学校真是有钱用在刀把儿上。
      李大鲲做鬼也不会想到财阀父母给四中捐的钱全用来买高清摄像头了吧。
      赵衍觉得好笑。
      在摄像头探过来一瞬,他迅速猫腰,后腿猛然发力,小腿肌肉绷直,长腿轻松勾在树干上。
      待到摄像头恢复原先角度,赵衍已经依附于树干上。
      心里默数时间,时机一到,又如离弦的箭般翻出学校院墙,几步之内的路灯似乎感应到人的存在,灯泡“唰”亮起,随后又扑簌簌熄灭。
      这通操作下来,连路过的老猫都不由驻足观赏。
      赵衍拍拍裤腿卡住的树叶,感叹:“真是宝刀未老。”

      医院不远,赵衍赶到病房的时间距离收到短信只过十分钟不到。
      孙姨见他大半夜夜闯医院,还哼哧哼哧喘粗气,赶忙絮絮叨叨给赵衍倒水:“都赖我,大半夜给你发短信,哎,除了你我真不知道到谁才是个好呀……”
      赵衍扣住纸杯檐:“嘉乐姐怎么样了?”
      但凡提到和嘉乐有关的事,孙姨立马抽泣,声泪俱下。
      “小满,孙姨我出门前乐乐还躺在床上看书,好好地怎么就一回来就……乐乐翻下床躺在地上抽搐……那场面,我现在……现在都不敢想……太恐怖了,太恐怖了。要是没了乐乐我以后还怎么半啊!”

      小医院条件自然无法跟大医院相比。
      传统绿色墙裙,发霉泛黄的蓝色围帘,绝缘胶带缝缝补补的简陋仪器以及白的晃眼的管灯。无不展现堰北的落后,平穷。
      赵衍这才领悟到“资本家挥金如土,下层人撑起衣摆”,原来真有人为一年十几万块的医疗费,大半夜哭着求别人,原来也有人为了十几万的医疗费还要大半夜从学校赶过来。
      孙姨哭声慢慢弱下去,抬眼见赵衍正满脸关切看自己,内心的愧疚被激发出来。
      她抹干泪痕扯出笑脸催促赵衍:“喝水,先喝水,大晚上跑过来不容易,嗨,真是为难你了。”
      床头插了台橘黄色小夜灯,时间久了,灰尘积累在灯罩上,看起来灰蒙蒙的一个小点。
      “孙姨……给你发短信,准备了好久才决定要不要发给你。”孙姨绞住双指,难以启齿。
      狂奔一路,嗓子黏糊难受,赵衍示意孙姨继续说,低头喝水。
      哪知孙姨直接开水上阵。
      赵衍不敢喷出来,在嘴里翻炒后艰难下咽。
      “医院急的要钱,这不是我先拿钱垫了些,想后面再给人家补上,可医院不让,说定金太少,这不是,想着给你发短信,看看能不能帮孙姨交些钱……那些钱姨会还你的,好不好,就当帮帮姨,帮帮乐乐……昂?”
      孙姨突然跪倒在赵衍脚边,手死死抓住他的手,怎么甩也甩不掉。
      赵衍赶忙从凳子上站起身:“孙姨,孙姨你快起来,跟我还客气什么,钱我先垫上,嘉乐姐的病才是大事。”
      听见赵衍同意,孙姨不断磕头道谢:“谢谢少爷谢谢少爷,赵家对我母女俩的恩情这辈子都还不清呀……”

      病床上,柴嘉乐被二人说话声吵醒,开口试探:“妈?谁在外面?”
      “醒啦?”孙姨抬起围帘一角,“小满过来看看你。”
      看看?!看什么?她浑身上下插满管子,两只手各挂五瓶点滴的惨状?
      柴嘉乐觉得自尊心被践踏的粉碎,而且那个人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柴嘉乐别过脸: “妈,让他出去。”
      孙姨不高兴:“哎,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小满过来关心关心你,怎么不乐意了?”
      柴嘉乐:“妈,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这副模样……”
      “你那副模样?什么叫别人,小满他……”
      孙姨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在此决堤而出:“怕别人笑话你?咱家的笑话让别人看的少吗?!”
      赵衍赶忙横在二人中间:“孙姨,既然嘉乐姐……”
      “让他出去!”
      “柴嘉乐你怎么跟少爷说话的!”
      孙姨拉开赵衍,冲柴嘉乐嘶吼:“你知不知道你半条命都是赵家给的!”
      这方面,赵衍插不上任何一句嘴,劝架就更别提。
      他不明白今晚二人的情绪会如此激动,一向劳苦妇女形象的孙姨也表现出为人父母的一面。现在的他只想迅速逃离母女修罗场,谁知孙姨揪住他衣角,说什么不准赵衍走。
      “赵衍,我求求你不要看我,出去,好不好……”柴嘉乐无事孙姨的道德绑架,旋即把苗头指向赵衍,“我求求你快走好不好啊!”
      情绪失控,身体的神经同样抽动,牵动肌肉止不住抽搐。
      柴嘉乐能想象案板上失水剃鳞的鱼。和她状态一样。
      “赵衍你怎么还不滚!滚啊!都滚行不行?!他妈的我不活了!我真的不想活了!”柴嘉乐狼狈不堪,不住哀求。
      肌肉颤动幅度太大,点滴针尖扎破血管,手背发黑肿包,仪器接头飞出去好几个,铁架床吱呀作响。
      孙姨被阵仗吓到,赶忙跑出去找值班护士。
      一股恶心感席卷肠胃。赵衍强忍不适,狂奔回学校。

      吴邵文被起床铃震醒。
      陌生的楼梯口,蜘蛛网相连的天花板,而自己,正四仰八叉躺在地板上。
      膝盖骨传来阵阵剧痛钻满天灵盖,醉酒期间种种囧态事无巨细在脑袋里放电影,以自以为特潇洒从天台一跃而下收束全篇。
      够作死,够炸裂。
      没给他找导火索接身上用打火机引爆的机会,各层学生窸窸窣窣起床洗漱的声音使他彻底清醒,飞奔下楼怼赵衍满怀。
      “昨晚……你在天台吹了一晚上风?”
      吴邵文有点尴尬,更多是不知所措,想延续他的废话文学。
      人能顶这么黑这么大的黑眼圈实属奇迹。
      不仅一晚上没睡,愁是越堵越多。
      本就没休息好,赵衍没功夫跟资本粉碎机周旋,侧身从吴邵文身边穿过。
      “那个,昨天晚上我是真喝多了,可能说了违心的话……”赵衍脸色不太好,他也不敢直接问,只好选择旁敲侧击的手法。
      不提还好,这番话让刚灭的无名火噌噌上涨。
      什么叫“违心”,吴邵文不打自招,直接改为贴脸开大。
      胸口闷一口气,不上不下。秉持“初来乍到杜绝惹是生非”的原则,赵衍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
      “啊,没事,昨晚我权当你耍酒疯,你说的话一句没听。”赵衍端着洗漱盆,“我还挺在意你昨晚说什么了。你昨晚说了什么?”赵衍从牙缝挤出怨气,扬起脸反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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