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分外眼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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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平三年，天子式微，权臣当道，礼崩乐坏。十二路太守趁势起兵，自立为王，是为“清君侧”。一时间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皇城尧都，成了唯一未受狼烟侵袭的清净地，苦苦延续着魏氏一脉香火。天子为了粉饰太平，甚至命人将道旁柳条缠满绫罗绸缎，再撒上金粉，刻意营造出繁荣富庶的景象，叫往来胡商啧啧称奇。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紧闭的城门外饿殍遍地，白骨露野，老弱妇孺就这么在凄风冷雨中生生受着守兵的鞭打。
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山雨既来之，飞檐斗拱岂能全乎？自然是摇摇欲坠，朝不保夕。
“官老爷行行好，让我们进城吧……两个儿子在路上遭叛军乱刀砍死，小孙儿也已经几日没吃东西了……好不容易逃到这了，不能前功尽弃啊……”
“求求你们了！！！我给你们磕头了……”
可回答她的是更加无情的当胸一脚。老妇直接被踢倒在地，口吐白沫，挣了半天也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孙子被人提溜到一旁拳打脚踢。
那少年倒也硬气，被如此对待愣是一声没吭，只抱头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他大约十五六岁光景，满脸血污，衣衫褴褛，裸露的臂上隐约可见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棍痕。但即便被凌虐至此，也丝毫掩不住他周身的光华。
“蛟龙得云雨，非复池中物。”只此不经意的一瞥，陆行都便与这双眼睛结下了不解之缘。此时的他并料想不到，正是这次的相遇，注定了二人如秋叶般在乱世中兜转分离，最终还是化为泥土连枝共冢的命运。
“何事如此喧哗？”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指缓缓挑开帘子，使得阴影处逐渐显露出半张三分病态七分清朗的侧脸来。
“回禀殿下，是流民挡道，末将这就命他们退至一旁！”
“爷，您是知道的，陛下担心邪祟坏了尧都风水，自来是要将这些人拦在城外的。您看……还是赶路要紧？”
“……”陆行都从幽燕日夜兼程赶到尧都，见多了析骨而炊，易子而食的惨状，这会儿早已激不起波澜，他摇头轻笑了下，缓缓收回帘子外的手，片刻后，冷冽似石上清泉的声音便自车内传出，“嗯，走吧。”
话音刚落，两匹神骏便撒着欢儿的从少年的身边并驾疾驰而去，只留下一行烟尘，须臾狂风忽卷地，直把众人的面颊、脖颈都打得灰扑扑的。
“你！！！”那少年眼中似有强烈的恨意一闪而过，但又快得让人捕捉不住，他突然抬手抓住缰绳，似乎想要止住马儿前行的步伐，不想却被生生拖行了数百米，在地上留下了一条扭曲而刺目的血痕。
“嘶……”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上面早已完全被泥土和污血糊得看不出本来颜色。
“陆简，停车！”
“爷！这……再不走就误了时辰了啊……陛下……”赶车的将军面露难色，眼睁睁自家主子施施然踩着矮凳下来，气定神闲地走向趴伏在地上遍体鳞伤的少年。
“匹夫之见。”陆行都只微微侧首瞥了一眼，就成功令周遭众人噤若寒蝉，“区区一时半刻，能误得何事？天子圣明，又岂会拘泥于这些虚文缛节？”
“还不及这位公子胆量惊人，能与本王对视超过十瞬。你唤何名啊？”他不紧不慢地踱到少年跟前，一甩袖将手背在身后站定，凤眸微眯垂视这人，眉心微蹙似在单纯打量，又仿佛正透过此情此景揣摩些什么。
观他方才拦车之举，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远非常人所能及。此子若不能择良木而栖，早晚为祸一方，搅动乾坤。可先杀之。
陆行都如是想着，眼神不禁愈发凌厉起来，便连藏在袖中的手也渐渐紧握成拳。
他或许能够感知到，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其实也早已对他动了杀心。
“我叫思前。‘自将磨洗认前朝’的‘前’。”
“思前。”
“前朝？你好大的胆子！来人，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三五个铁甲军士就齐刷刷地抽出腰间佩刀架在少年的脖子上，令其动弹不得，只消再往里一寸，这人便会顷刻血溅三尺。
可即便如此，少年一双小鹿般明亮有神的眼睛依旧毫无惧色，甚至还带点挑衅意味在里头，“大人！”
“大人丰神似玉，霞姿月韵，难道也要像那些粗鄙武人一样，不问青白，枉杀无辜吗？”
“让你失望了，在下就是你口中的‘粗鄙武人’，从来恣意行事，哪管他人死活？带走！！！”陆行都年少失怙，在食人的冷血官场里踽踽独行，又怎会轻易被这般低劣的激将法所把控？自然是冷哼一声，转身便走，只当他又是一个想另辟蹊径博取前程的疯子、傻子。
可没料想这少年真真是个不要命的，他见陆行都拂袖跨步而行，竟把心一横用肩膀去撞架在颈上的刀锋，生生突破桎梏抓住了随风扬起的衣摆。
“燕王殿下请留步！殿下……殿下只道草民胆大包天妄议前朝，却不知此‘前’非彼‘前’……呃……”
“你究竟是何人？！未曾谋面怎知我身份？可是陈国余孽？”不及说完，陆行都便突然俯身掐住少年的脖颈，暗中使劲，大有立时将这人置于死地的架势。而他本人因为刻骨的仇恨也早已红了眼眶，只等少年承认便要扭断其脖颈。
“井蛙……未曾见过……瀚海云涛……犹如……醯鸡……不知日远天高……殿下可还记得此话？咳咳……咳咳……”
“……你是先慜太子的旧人？”陆行都的手松开了，改捏少年的下颌迫使其仰头与他直视，盯着这人澄澈双眼，良久对峙，似乎想从中找寻一丝心虚的痕迹。
然而他注定是要失望了。
少年心里的信念太过坚定，以至于在陆行都的杀气威逼下也能丝毫不落下风。当然，同样背负血海深仇的他，也得暗暗咬紧牙关，方能控制自己不让恨意从眸中溢出。
灭国杀父的仇人就在跟前，可恨自己如今势单力孤，只能略施小计博取信任，再侍机杀之。
但没想到陆行都比他所知的要谨慎百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分外眼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