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始末新记》明如月明

74、深夜探坟

　　蓬莱殿里，假太医和云将一起把李恪抬到杨妃寝殿。
　　拔刀前，李恪还撑着奄奄一息，对假太医道：“木雁，替我看着小谢。”
　　木雁看了一眼小谢，微微颔首：“好！”
　　云将比划：“殿下你还是省些力气。”
　　李恪翻了个白眼。
　　拔刀前，木雁要给李恪喝麻沸散，以减轻痛苦，李恪强撑着不喝，对小谢道：“你说过我犯了再大的错，也会给我一个机会的。”
　　小谢撇过头：“你先治伤，其他的事再说。”
　　这时杨妃赶了回来，见他生死之际还在磨磨唧唧，押着他喝了麻沸散，对木雁道：“动手！”
　　李恪意识涣散，木雁又在他伤口处浇上麻沸散后，又快又稳地拔出了匕首。
　　李恪在疼痛和麻药的双重作用下，终于依依不舍地昏了过去。
　　木雁迅速为他止血撒药包扎，忙完全套后，开了个药方，要双成和小玉准备内服的药。
　　他对杨妃道：“佛菩提乃是神药，能救人于危症，有起死回生之效。今天幸亏小谢郎君及时给殿下服用了佛菩提，才及时吊住殿下性命。”
　　杨妃这时才顾得上小谢，审视了他一番后，叹道：“你这孩子倒是守约，留了我儿一命。”
　　小谢就算再觉得自己报仇是光明正大，当着一位母亲的面坑害她的儿子，也惭愧得低下了头。今日不管他有没有称心约好，客观上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很难不让旁人误会。他默默又把这笔账记在了称心身上。
　　看了看陷入昏睡，面色已经好转起来的李恪，小谢将怀中已经扯断的菩提手串拿了出来道：“这是玄奘法师从天竺带回进奉陛下的，陛下赐给魏王。晋阳公主遇刺后，魏王将手串送给公主压惊，公主又送给了我。后来机缘巧合，我遇到玄奘法师，他告诉我这手串的来历和用处，的确如木君所说，可以在关键时刻救人性命。”
　　小谢将手串放在李恪枕边，将自己的手从李恪手中抽出，对淑妃道：“我并非执着于兰亭帖，而是无论如何想不通，为何不肯进献家传之物便是欺君？何况师父被气死，我更是意难平，只想替他讨个公道。他今日险些丧命，虽然非我所愿，但终究与我有关。既然这样，我们就两不相欠，从此相忘于江湖吧。”
　　杨妃道：“你这是要走？”
　　小谢道：“若娘子肯放过我的话。”
　　杨妃看了看床上人事不省的李恪，道：“可是我儿对你用情至深，不肯放你走。”
　　小谢道：“缘起即灭，缘生已空。佛曰万法空相，爱恨嗔痴，不外如是。您当初说的对，他与我并非良配。”
　　杨妃没有再挽留，只是问道：“你要去哪里？”
　　小谢道：“不知道，先回光明寺吧。”
　　杨妃一想最近的确有一堆事要处理，无暇顾及小谢，而且光明寺是自家地盘，等李恪伤好，到时候他们何处何从，自己商量去，便道：“也好，我让云将送你去吧。”
　　谢渺将早上李恪系在他手腕上的五彩线解下，塞在李恪手中。李愔红着眼睛挽留他：“阿渺，你不要走，好多事情还没说清楚，我阿兄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渺对他有些愧疚，轻声道：“六殿下，对不起，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了。”
　　走出蓬莱殿已经是黄昏时分，夕阳如血，映照着皇宫里的朱颜碧瓦，余晖洒落在金色的水面上，熠熠生光。这样美丽壮观的场面，小谢却若无所觉。他今日达成目的，在朝廷上争到了理，又看着李恪差点赔了命，师父去世这一年多来的郁塞之情，按理说应该一扫而空，然而他心中却没有丝毫快意。行尸走肉般跟着云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杨妃让他走的不是宫门，而是密道！
　　刚刚还心不在焉的谢渺大受震撼，停住脚步，问道：“这是何意？”
　　可惜云将不会说话，只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小谢心中泛起重重猜测。
　　如今的皇宫是在隋朝大兴宫的基础上修建的，大光明寺也是前朝皇家寺庙，淑妃是前朝的公主，这条密道，应该也是前朝遗物了。卧榻之畔，还有这么一个危险的存在，当今圣上还被蒙在鼓里。要是吴王有一天想要造反……小谢不敢想下去。
　　小谢实在想不通的是，这样一个泄露就有性命之忧的绝顶机密，本应该用尽手段死守，但先是李恪不怕他知道，现在淑妃更是直接让他从密道离开，到底是何意？他们二人就这么相信我吗？小谢从光明寺塔地宫出来，孤身站在后园的草木中，迷茫了……
　　天色已黑，跟他两个月前来的那天晚上差不多是一个时间。也算是有始有终，谢渺伫立半晌，再次登上光明塔顶，北望太极宫，隐隐灯火，不知哪一盏照着李恪。
　　登楼声从下方响起，小谢没有回头。来人窸窸窣窣在身上摸索了一番，这才怯怯开口道：“那个，你饿不饿，我这有酥饼。”
　　小谢笑了一下，终于转过身来，没有意外地看到了无功，还有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手上油乎乎的饼子。
　　这次小谢没有嫌弃，从无功手中接过饼，道：“谢谢！”
　　无功好久没见小谢，有些磕巴道：“不用跟我客气。”
　　小谢看着手中的饼，道：“抱歉，这次我没给你带好吃的。”
　　无功把油手往身上抹了抹：“没事，毕竟宫宴上的东西 ，也不好随便拿。”
　　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一脸窘迫。
　　小谢一笑：“你是奉吴王之命在这里守塔的吧？”
　　无功一僵：“你怎么知道？”
　　小谢道：“猜的！”
　　无功张大嘴巴：“这也行？”继而懊恼道：“完了，我肯定要被殿下罚了。”
　　懊恼过后，带些羞愧对小谢道：“其实我不想对你隐瞒的。”
　　小谢道：“我也瞒了你，扯平了。”
　　无功神色轻松起来，恢复了几分旧日的活泼，点头道：“好！”
　　小谢又问：“吴王的事，你可怪我？”
　　无功摇了摇头，想了一下，道：“殿下也不会怪你的。”
　　小谢苦笑了一下。
　　无功犹犹豫豫道：“住持给了我路引，让我连夜送你出城，去弘福寺。”
　　小谢道：“导禅师深知我意。”
　　无功表示很为难：“可是殿下没说让你离开。”
　　小谢道：“可殿下也没说不让我离开。”
　　这倒是，无功挠了挠头。
　　小谢道：“既然殿下没有明旨，你就听住持的。反正你也知道我去了哪里。”
　　无功一听有道理，不再犹豫：“好，那走吧！”
　　说走就走，才有出家人的洒脱。
　　无功去庙里的马厩牵了两匹马，两人连夜骑马出了怀远坊，从朱雀大街往南奔去。过了皇城以南第六坊安善坊，从此算上东西所有坊市一共三十五坊，居民稀少，坊内大半是宽敞的宅邸，而且基本是闲置的，这些地方被称为“围外之地。”处于围外之地的里坊，好一点的是闲静，差一点的就是荒凉了，小谢上次在跟李恪一起遇刺的时候，就已经有深刻体会，有些坊市基本如荒地，遇到坏人，叫破喉咙也没人来帮你。
　　过了安善坊，小谢问无功：“你可知道长安的乱葬岗在哪里？”
　　无功道：“城东西南北外有两三个，但一般来说，就是你们上次遇险的鬼市附近了。”
　　长安城十分重视城市建设，何况值此盛世，若是城内有乱葬岗，岂不是给圣人抹黑？这种地方，当然是位于荒郊野外。不过离皇城是够远的了。
　　小谢暗自思量片刻，对无功提出了一个无理要求：“你能陪我去一趟吗？”
　　无功傻眼了：“啥？！”心想原来你连夜出城，真正的目的地是乱葬岗。
　　小谢道：“你若害怕，不必勉强，在这里就回去吧。”
　　无功当然不能把他一个人扔下，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这怎么行！我得把你平安送到弘福寺，要不然师父和殿下都不会饶了我的。”
　　无功怀疑自己被小谢套路了，又没有证据，挠挠头问道：“你去乱葬岗干吗？”
　　小谢道：“找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要来乱葬岗找？无功试探着问道：“你朋友死了？”
　　小谢道：“不知道。所以要找找看。”
　　无功很为难，但刚刚表过态要一直跟着小谢，反悔就显得不太好。
　　小谢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功夫怎么样？”
　　无功急忙实事求是：“一般。”
　　小谢不解：“为何殿下会派你看守光明寺塔那么重要的地方？”
　　无功道：“我跑的快啊，可以报信，要不怎么殿下给我取名蜈蚣呢，取其脚多疾速也。”
　　小谢一脸黑线：“我以为是至人无己，圣人无名，神人无功的无功。”
　　无功道：“也有这层意思啦！因为不能直接叫蜈蚣，那多难听，所以殿下说取其谐音。”
　　小谢一时无语，你还不如不解释。
　　无功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虽然我很一般，但是无名和无己还是很厉害的。”
　　小谢道：“无名我见过了，你是无功，无己是谁？”
　　无功想要说又有点不敢，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这个，你还是以后问殿下吧。”
　　小谢暗道无己的威力竟这么大，让无功背后也不敢谈论他，不过他也不愿勉强无功，反正自己以后跟李恪各走各路，不会再碰到了，知道他手下人是什么样又如何？
　　很快，两人来到了乱葬岗前，无功下了马，却死活不肯向里面挪动一步了，畏畏缩缩地对小谢道：“你忘了，我怕鬼！”
　　小谢又一次满脸黑线：“我以为你那是装的。一个会功夫的人，怎么还怕鬼？”
　　无功一脸不解：“会功夫和怕鬼矛盾吗？”
　　呃，好像的确不矛盾。
　　小谢被他整的没脾气：“那好，你在这里等我吧！”
　　无功一把拉住他：“不行！万一你被鬼捉走了，我怎么跟殿下交代？”
　　小谢无奈道：“你究竟要如何？”
　　现在他很后悔把无功拉来了。
　　无功一跺脚，下了胆大的决心：“我还是跟着你，要不然没法跟殿下交代。”
　　看来李恪御下有方，无功就是再害怕，也不忘给他一个交代。
　　无功见不管怎样都不能打消小谢要去乱葬岗一探究竟的决心，便一咬牙，将小谢掩护在身后：“你跟着我！”
　　小谢真是哭笑不得。
　　无功举着火折子，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乱葬岗上寻找。
　　无功道：“你要找的那个人长什么样？”
　　小谢道：“他活着的时候倒是挺好看的，不过最后一次见他，七窍流血，我虽然给他擦了，现在是什么样子，也不好说。”
　　无功面现难色：“那怎么办？”
　　小谢道：“你看有没有比较新的草席裹着的尸体，还没来得及被动物啃食的？”
　　无功念了声“阿弥陀佛”，壮着胆子按照小谢说的搜寻。
　　两人走了没多远，来到一个陡坡，看到前面似乎有一个白影在迎风舞动。无功吓得一抖：“真的有鬼！”
　　小谢定睛细看时，无功已经开始口中喃喃念起了金刚经，想要驱鬼。
　　小谢叹了口气，拍了拍他：“别念了，一幅白绢而已。”
　　乱葬岗上多是屠宰后丢弃的动物尸骨和无家可归的人死后被草草掩埋，出现这种质地轻盈的白绢，可想而知是从哪里来。
　　小谢来到近前，正好能包裹一个人的白绢散落在地上，一半被土石压住，另一半随风飘扬，上面血迹犹存，里面包裹的人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无功对恐惧情节的脑补功力特别大，不教自明地道：“这不会是裹尸体的吧？”
　　小谢点点头：“我要找的人本来应该就在这里，但现在不见了。”
　　无功大叫一声：“不会是诈尸了吧！”
　　小谢无奈劝道：“冷静一点，你现在比较像诈尸。”
　　一声轻笑从土丘后面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