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Chapter11 ...
-
婚礼那天是个很平静的周四。清晨时下了一点小雨，但很快停了，地面湿润，好在没有积水。
楚家位于一片由诸多邬达克建筑构成的、闹中取静的街区。秋天时，庄园内外的街景非常漂亮且气候适宜。
站在英国都绎风格明显、刷着白漆的方额玻璃窗前，一夜无眠的楚秋白拉开窗帘，满园深绿中带着橘红或金黄色的落叶，让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秋天。
那天比今天要冷得多。
新闻里连续播了好几天寒流袭沪的新闻，雨下了一整夜，直到早晨也仍没有要停的迹象。
隔天夜里，刚满十五岁楚江来以害怕雷声为由赖在他房间里没有走。
那年，楚秋白二十岁，非常年轻，正是什么都不懂却以为自己已通透世情险恶的年纪。
晚上做梦，最坏的也不过是碰上论文答辩，但精心准备的资料却全部不翼而飞。
那时的他一定想不到，再过几年，这种找不到答辩资料之类的噩梦对于他来说便几乎称得上是美梦了。
十四岁那年，楚江来突然抽条，不仅个子变得很高，清秀的脸孔也开始透出蓬勃的少年气。尽管那些日子里，他“长大”得十分明显，但乐衷于找各种借口，坚持赖在兄长房间里不走这一点，却似乎从未变过。
那日，楚秋白醒过来时，楚江来还在睡。他的睡相非常好，一只手抓着楚秋白的小臂，另一只则舒展着放在腹部，但表情却比醒着时冷硬得多。楚秋白一动，他便立马醒了，迅速睁开的眼中丝毫没有刚醒时的迷蒙，清醒冷淡到令一直观察着他睡脸的楚秋白心中一惊。
在看到楚秋白略显错愕的脸后，楚江来缓缓地弯了弯眼睛，用带着轻微鼻音的、刚睡醒的嗓音对他说：“早啊，秋白哥。”
“早。”楚秋白边打招呼边把手臂从楚江来手中抽出来，“睡得好吗？”
“不好。”刚结束变声期的楚江来有着非常醇厚好听的音色。尽管和以往脆生生的嗓音不同，却仍保有面对哥哥时刻想要撒娇的纯真。
刚睡醒时，他的额发似乎永远都乱蓬蓬的，露出一片开阔的额头和十分明亮无辜的眼睛。
“怎么会？”楚秋白伸手帮他把乱蓬蓬的头发理顺，“因为打雷所以做噩梦了吗？”
楚江来自然地靠过来，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又软绵绵道：“我梦到，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楚秋白笑起来：“遗弃未成年人是犯罪。”
“那等我成年以后呢？”楚江来抬起头，敞开的睡衣领口露出一段凸起的漂亮锁骨。楚秋白的视线在他微微凹陷的肩窝处停留了几秒，而后抬起手轻轻地把他过于宽大的睡衣领口拉好。
楚江来似乎对自己略带情色暗示的姿态一无所知，仍天真地扬着脸道：“等我成年，你不要我就不算犯罪了......”
“那我图什么呢？”楚秋白转移开视线，“再怎么说也一百来斤肉呢，我下了很大血本才养这么肥的，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
楚江来噗嗤一下笑了：“说的也是。”
“好了，别愣着，快去洗漱。”楚秋白拔萝卜一样地把他从床上拽起来：“我八点一刻有个小组讨论，大概要花半个小时，等谈完我们再一起吃早餐。或者，你饿的话就先吃。”
“我不饿。”楚江来说，“我想和你一起吃。”
那天，距离楚秋白收到老师投诉说楚江来对待同学态度冷漠，行事风格过于我行我素，只过了三天。
二十岁的楚秋白觉得那位老师大概是弄错了。楚江来是那种连吃早餐都想等他一起的孩子，和老师口中冷血、漠视规则又极端缺乏团结友爱精神的描述相去甚远。
简单洗漱后，楚秋白去了书房。但小组论文的讨论结束得出奇的快，总共五个组员的会议，因两位组员的临时缺席而被迫改期。
楚秋白有些无奈地合上电脑，趿拉着拖鞋闲散地下了楼。但楚江来不在起居室，客厅里也没见到他的人影。
手机落在书房里，楚秋白懒得去拿便自己绕着房子在屋内找了一圈。
父亲楚振天忙于事业很久才回一次家，母亲韩瑞琴也有自己的交际圈子只有到了晚上才回家睡一宿。
为了可以经常回家，照顾跳级上高中的楚江来，楚秋白填报了同城的一所大学，选择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就读医学院。
找了很久也没见到楚江来，最后还是佣人告诉他：“小少爷去了小花园，好像有客人找。”
楚秋白便换了户外的鞋，走去门口的花园。
雨已经停了，但天有一些冷。在灰蒙蒙的天光中，楚秋白抱着臂走在房子外部通向花园的小道上。他有一点后悔没有多穿一件外衣，正犹豫着要不要折返回去拿时，他看到了楚江来。
楚江来站在别墅主楼与大门连接的林荫道上，离小花园大约还有步行五分钟的距离，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学校秋季制服裙的，留着中长发的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楚秋白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站在离他们直线距离大约两百米的地方。女孩皮肤很白，个子也高，大概很爱漂亮也很会打扮，这个季节也没有穿打底裤，深灰色的百叶裙摆下露出两条又细又白的长腿。
楚秋白看不清她的五官，但已经断定她一定是个美人。
那个女孩好像一直在说话，说着说着还伸出手想要抓住楚江来的手臂。但双手都插在口袋里的楚江来向后退了一步，让她抓了个空。
作为秋白哥，楚秋白很想告诉楚江来，双手插兜一脸冷漠地跟女孩子说话并不是很礼貌。但作为楚秋白自己，他一点都不想纠正楚江来。
又向前走了几步，楚秋白终于看清那女孩的脸，的确非常漂亮。巴掌大的瓜子脸被包裹在微微卷曲的浓密黑发中，脸上好像挂着泪痕。
尽管收到了明确的拒绝，但她仍锲而不舍地追上去，对楚江来说：“真的不能和我试试吗？”
在那样一个雾蒙蒙的灰色秋天里，遥遥望着他们的楚秋白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其妙的生涩酸楚。
他当然知道，这并不是正常秋白哥听闻弟弟被漂亮的女孩表白后应该有的情绪反应。但他无法控制。
他也希望自己可以从容地走过去，教楚江来面对女生的告白应该如何得体地表示同意或拒绝，又或者更该安静地走开，给情窦初开的年轻人一点讲悄悄话的空间。
但楚秋白没有。他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像个遭到了道德绑架，不情不愿却被迫必须献祭出自己的一切，来维持世界正常秩序的“英雄”。
“试一试？”
“嗯！”
“为什么？”楚江来问。
“因为......”
“因为你喜欢我？”
女孩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顿了很久才含着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可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楚江来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不耐烦兼厌恶的神情：“你喜欢我，和我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我就得和你试试？那我一天到晚都不用干别的事了。”他居高临下地冷冷补充道：“毕竟像你这种麻烦又讨厌的家伙比小餐馆后厨的蟑螂还多。”
被比作蟑螂的女孩愣了愣，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出自楚江来之口。
“你怎么能这么说？”
“为什么不行。”楚江来仍然没有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他几近刻薄地扬了扬下巴，不带感情地发出逐客令：“走吧，别赖在这，离开我家。”
受了天大打击的女孩一下子哭得更厉害。就连并不希望楚江来接受她告白的楚秋白都不免觉得她有些可怜。
“楚江来！”那女孩哭喊道：“因为你，我被所有女生孤立，因为你，学校没人愿意跟我说话！你知道她们背后叫我什么吗？你知道我——”
“行了。”楚江来再一次冷冷地打断她，“她们怎么样也不关我什么事。同学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快点走。”
说着，楚江来往后退了两步，在他转身离开前，那女孩突然扑上来抓住他的衣角，哀求地说：“我快死了，江来！如果连你都这样对我的话，我真的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我会死的！”
收到“死亡哭诉”的楚江来脸上仍然没有丝毫动容，他像避开细菌那样嫌恶地把衣角从女孩手里拽出来：“离我远点——”他冷漠地垂下眼说：“别那么喊我，恶心死了。”
......
在那之后不久，那个女孩因为持续的校园霸凌转了学。此后，她又到家里来找了楚江来好几回，但楚江来再也没有见她。又过了几年，楚秋白偶然间得知，转到新学校后，她也只在那里读了短短一个月。
朋友告诉他：“那个一直缠着江来，姓宗的女孩子最后没能读大学。”八卦的眼神里，带着一点遗憾，他说：“她死了。”
“死、死了？”
“嗯，听说是跳楼。转学后没几天就跳了，从七楼。警方判定是自杀。”
......
那天，楚秋白独自在女孩向楚江来告白的小径上待了很久。
他反复回想对方含着泪的眼睛，回想那一句“我会死的。”
踟蹰间，一卷消除业障的《心经》，已默诵百遍。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楚秋白全然不记得自己最后怀抱着怎样复杂的心情回了家。只记得那天晚上，他因为穿着单薄又在室外逗留过久而感冒，半夜发起了高烧。
韩瑞琴和朋友去巴黎购物不在家，楚江来便待在他床前，举着冰袋守了他一夜。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楚秋白一直想当然地认为，哪怕楚江来的确是个缺乏同情心的怪物，也总会在归巢面对他时，小心翼翼地收起利爪。
这么一想，哪怕总有人把楚江来形容成虎豹豺狼，也很难影响他在楚秋白心中的面目可爱。
佛说：知者有罪，业障难消；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楚江来自我、冷漠与这个世界缺乏最关键的联系，他曾有意无意犯下了许多孽障，但他永远不会有报应。
因为，他的业障沟壑，楚秋白愿意用自己一生功德去填补。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Chapter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