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开》花鈿陌

3、小姐

　　院落外，瀑布边，凉亭内。
　　“独坐溪亭日落，圆月微风影渡。低雨莫听音，原是不知归处。前路，前路，迷离未敢停步。”
　　我听着这凄婉的笛音，似诉平生不得志，似诉命运不公正，似诉迷惘不知路。不由得被打动，和着笛音吟唱一词。
　　一滴雨珠落在鼻尖，惊醒。
　　我望着眼前的男人，他背对我，月色下只看得见他粗犷的线条。
　　他会吹笛？
　　笛音戛然而止。
　　“你在这里站了半夜了。”
　　“噢？噢。”我还在努力把眼前的形象和刚才的笛音联系到一起，被他这突然的一问问愣了。
　　“为何不回去？”他还是背对我，仰着头，是在看月亮吗？
　　“……”我把头低下，不知该说什么。
　　他也不说话，四周只听得见雨水滴落的声音和虫鸣声。
　　分外安静，我们却都不觉得尴尬。
　　良久。
　　“回哪去？”我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他，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良久。他未发一言，离开了。
　　我盯着他刚才伫立的地方，目光呆滞。
　　“你借的钱，不必还了。”
　　身后没有了脚步声。
　　我趴在石桌上，肆无忌惮地哭出声来。
　　小翠刚到我们家时，没有人叫她小翠，她也不是我的丫鬟。大家叫她“二小姐”。娘对她甚至比我稍好些。但是她从来不做小姐做的事，不穿小姐穿的衣服，不住小姐住的屋子。她只跟在我身边叫我“小姐”，叫我娘“夫人”。时间久了，她也就成了“小翠”，只有娘一直叫她“翠儿”，没有变过。
　　我吗？我不当她是自己的妹妹，不当她是“二小姐”，也不当她是“丫鬟”。这么多年，我们当然陪伴彼此经历了许多，但好像我们之间总是近在咫尺，又隔着千山万水。这种隔阂无关阶级，因为即便是最初见到她时的落魄，她也不卑不亢；也无关学识，我们从小一起读书，她甚至比我还要稳重些。
　　噢，对了，就是稳重。她稳重得不像个孩子。她的稳重不是循规蹈矩，也不是谨小慎微。我记得我们常在书院逃课，到雪地里堆雪人，到草丛里抓蚂蚱，在夜深人静时翻过院墙到树林里捕萤火虫，有时被发现就一起挨罚。她从来不像画本子里说的那样忠心的奴才替主子顶罪，甚至有一次我不小心把花瓶摔碎想赖到她身上也被她毫不留情地揭穿，害我被重重罚了。
　　我气恼：“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罚？你一个丫鬟怎么敢不知天高地厚顶撞我！你——”
　　“你打碎花瓶为一过，不敢坦白为二过，栽赃陷害为三过，你受罚是因此三过，与我何干？此为一。我虽是丫鬟，但我做自己该做之事，拿我该拿之物，未曾有不尽职之处，更无冒名顶替之义务。此为二。现你出言辱骂为四过，小姐，小心再受罚。”
　　我更加恼火，却又想不出话来，只好仰着头走掉。一连几天没去理她，她竟然也沉得住气。可是怒火消了，我也知道自己不对。又等了几天，我忍不住放下面子去找她。
　　“小翠，我知道是自己错了，你可以原谅我吗？”我忽闪忽闪眨巴着大眼睛，这可是我对着镜子练了好久的绝技，看你还能招架得住！
　　她缓缓靠近我，盯着我的眼睛，我甚至能感受到她温热的鼻息。
　　好紧张。
　　“你患眼疾了？这事拖不得，让夫人给你找个郎中。”
　　“诶呀，没有。我眼睛没事。”我推开她，真是讨厌。气鼓鼓地往回走，再也不要理你了。
　　“小姐，晚上去抓萤火虫吧。”
　　“谁要和你去啊！”
　　是夜，老地方见。
　　绿色的荧光填满整个瓶子，神秘又诱惑。我们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把手叠在一起，把塞子打开，绿色的荧光布满整个天空，照亮我们的脸。
　　我看着漫天星火，感到无比愉悦。
　　“你们自由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转过头。
　　“小翠，你开心吗？他们飞得多自由啊！我喜欢这样。”
　　“不，你不喜欢。”
　　“什么？”
　　“他们原本就是自由的，是你，”她顿了顿，“是我们把他们禁锢起来又放走他们以此取乐。你喜欢的不过是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又高高在上地施舍原本就属于他们的自由。呵。世人皆如此。骗得太久了自己就信了。”
　　我看着她眸中闪烁的绿色火焰，又看着飞舞的萤火，若有所思。
　　火焰散尽，我们躺在草地上，望着皎白明月，我鼓起勇气问：
　　“小翠，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吗？”我转过头，眼中满是期待。
　　“小姐快看，有天狗在月宫奔跑。”
　　“小翠——”
　　“快看呀小姐，那是嫦娥吗？”
　　“好像。”
　　从那以后，我便再没问过这个愚蠢的问题。

　　以前，她什么都会，不在我身边也能过得很好。现在，她还是什么都会，不在我身边才能过得好。

　　山脚下。
　　“管家，这些银两你拿着，我们在一起毕竟不方便，就此别过吧。”
　　“小翠姑娘，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生存啊，还是你拿着吧。”
　　“管家放心，我年轻力壮，不愁吃穿。这些银两虽然不多，但也够你支撑半个月了，剩下的路，我们就各求多福吧。”
　　见管家还要推辞，小翠把钱袋放入管家手中，把他的手攥紧。管家重重地点了点头，步履蹒跚地走远了。
　　“大小姐，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