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镜破 ...
-
“娘亲，你快点，已经起风了。”
“燚儿慢点跑，小心别摔了。”
“娘亲你快看，风筝飞起来了。”
“燚儿，慢一点，别摔了。”
“娘亲，风筝越飞越高了。”
诶呀，好疼。膝盖摔破了。我抬头找娘亲，四周已不再是蓝天草地，手里的风筝线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漆黑一片，只闻得到空气中一股腥甜的味道。这是哪里？娘亲呢？
“大胆慕容氏，勾结权贵残害忠良，危及朝政还妄图谋反，罪不容诛，理当满门抄斩！还不快把你女儿交出来！”
“呵，原来举国朝政竟是毁于我一介布衣之手，我竟不知自己有如此大的能耐。”
是娘亲的声音。但为何如此虚弱？“娘亲，娘亲！”我想喊出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巴已经被封住了，四肢也被牢牢捆住。我挣扎着朝娘亲那边爬去，看到了微弱的一丝光亮，我用全身力量把身子抬起来，倚在冰冷的石门上，用脸擦着门把眼睛靠上去，透过这缝隙，我看到了熟悉的玲珑灯、软玉枕、还有那面雕着木兰花的铜镜。而我的娘亲，就跪在床边，她的脖子上，架着两把明锃锃的大刀。
“休要狡辩！”这声音温婉如刀。是谁？一袭白衣遮住我的视野，他蹲下来，露出自己的侧脸，柳叶眉，丹凤眼，轮廓分明，竟有七分女子的秀气。一双薄唇慢慢靠近娘亲的耳边，一闭一张。娘亲的瞳孔慢慢放大，突然发了疯似的扑了上去！娘亲张大了嘴巴，她气极了，努力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旁边的侍卫立刻把娘亲踹倒在地，用坚硬的膝盖顶在娘的背上，把娘亲的头狠狠地按在地上。娘亲挣扎了几下，体力耗尽了，便也不动了。昏暗的灯光照在娘亲单薄的身上，映在墙壁上的影子是那样凄惨。
不要，不要，放开我娘，放开她，放开她。娘不会做坏事的，娘是天底下最温柔、最聪慧的人了，没有人能那样对她，放开她，放开她！我用头紧紧地顶着这石门，娘亲，别怕，我就来了，娘亲，等我，等我。
白衣男子不紧不慢地起身，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笑意，目光扫视了一圈。咯噔。我的心骤停。他是在，看着我吗？全身僵硬，呼吸停滞。
所幸，他的目光只是停留了两秒便离开了，但是我的错觉吗，他似乎……
“咳，咳。”是娘亲，娘亲怎么样了，“呕。”娘亲浑身一颤，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禽——兽——不——如。”
那几个字分明是从喉咙里、齿缝中挤出来的，声音沙哑，气息漂浮，却字字清晰，似要将人千刀万剐。娘亲的眼睛瞪得已经充血，眼泪却源源不断地滚落，流到最后，那分明不再是清澈的泪水，而是鲜红的血水。
白衣男子转过身来，坐在下人备好的椅子上，拉开折扇遮住口鼻，故作惋惜：“师父，事已至此，你便能安心地走了。你女儿，你不必说，我们也会找到的。”他站起身，向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突然止住了脚步：“可还有话要说？”他没有回头，语气稍有正色。
“哈哈哈，”笑声沉闷又压抑，又愈发大声，“哈哈哈，”那笑声里有着轻蔑，又有着怜悯，或是一丝惋惜与心痛。娘挣扎着站起来，白衣示意手下放开。娘刚被压住的半边脸已经染上了血污，精致的发髻也凌乱不堪。娘走到铜镜前将脸擦净，一张脸不经雕饰也清秀妩媚，发簪掉落在地，乌黑的头发披落腰间，与一袭红衣形成对比。伴着翠玉破裂的声音，娘唱了最后一曲。
“春雨纷纷，木兰未开。我本夜莺，困于拳心。白衣翩翩，坠入我心。近而触之，却似山间雪。
夏雨盈盈，木兰正盛。我本苍鹰，困于冰鸾。金衣灿灿，加于我身。取而观之，更似水中月。
秋雨潇潇，木兰已凋。我本木兰，花期不再。铁衣皑皑，护在我背。拥而守之，方知虚空境。”
曲风哀婉，好似千愁万绪涌上心头；目光流转，好似广寒仙姬诉说平生；红衣摇曳，好似海棠吊钟缓缓盛开。
开到最盛，也败了。
“公子，薏儿愿你，”娘原来叫薏，为何从未提及？娘的眼中已没有之前的愤怒和痛恨，有的只是哀婉与眷恋，她似乎在看着白衣，却又好像透过那袭白衣找寻着谁的影子，“往后余生，事事顺遂，平安喜乐，再无牵挂。”娘双膝微屈，向着白衣行了一礼，久久不起。白衣盯着娘低下的头，一言不发，深邃的眸子看不清是何心情。
哗啦！铜镜破碎的声音划破了安静的气氛。折扇飞回白衣手中。那双眼仍然毫无波澜。
“押入死牢，三日后问斩。”
什么！问斩谁！他们要押我娘去哪！你们别走！别走！娘！娘！
我发了疯似的撞着石门，感受不到痛楚，两只眼紧紧地盯着娘的身影。我感觉有人在拉我，晃我。“小姐，小姐……”
“娘，娘……”我猛然睁开双眼。耳边传来小翠高兴的声音。
“小姐醒了，王管家，小姐醒了。”
原来是个梦啊。呼——我拉住小翠：“娘亲呢？”
小翠的笑容突然凝固。
“娘亲呢？”我动了一下头，才发觉脖子疼得厉害，这枕头硬邦邦的。我才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这哪里是我家！室内摆设简单，除了必要的起居用品全无装饰。虽说大简即大奢，但却丝毫不比娘亲为我布置的房间那般温暖舒适。
小翠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我顿感不妙。不顾阻拦，立刻起身往屋外走去。这宅子和我原来住的地方差不多少，我醒来的地方是偏屋，在主屋东侧，西侧还有一排小屋，却不挨着主屋，想来是下人住的。我扫了一眼，径直往大门走去。
这宅子，竟如此偏僻！屋外便是瀑布，仅有一根粗绳通往瀑布那头，而那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森林。
小翠追上来抓住我，使劲把我往后拖。“小姐，您可不能想不开啊，前面危险，我们快回去。”
“我为何要想不开？娘亲呢？”
“娘亲呢！”我嘶吼，声音在山涧中回荡。
小翠许是没见过我这副样子，吓得哭了起来。
“小姐，夫人已去。请节哀。”王叔缓缓走过来，神情悲痛。
似有五雷轰顶，我什么都听不到了，脑子里嗡嗡一片。我嘴里念叨着娘亲，朝着瀑布走去，眼前浮现的是娘亲的音容笑貌。
“燚儿，听娘的话，藏在这里不要出声。”
“燚儿，记住，你当翱翔于天际，不为世俗所羁绊。”
“燚儿，娘亲永远爱你。”
轰隆，石门关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
“满门抄斩！”
“我本苍鹰……”
“公子，薏儿愿你……再无牵挂。”
“三日后问斩！”
噗——一口鲜血喷出，我跪倒在地。
娘亲，娘亲，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娘亲，你等着，燚儿来找你。我用指甲扒着泥土前行，娘亲就在前面，她还在等着我呢。娘亲，娘亲……
“小姐，你又是何苦呢？”“小姐，翠儿求你了，回去吧。”
“无妨，人各有命，并非你能拦住的。”这声音浑厚而又清冽，是谁？
我不想管。得快点去找娘。我爬上那条绳子，费劲地往前蹭，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烂，但我不想管。我得快点去找娘。
啊！浪雨袭来，我手下一滑，被大浪卷了进去。模糊中好像看见一个人影朝我游来。我缓缓阖眼。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镜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