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小事》堂食酥酪

3、第二回【上】

　　不论心里是怎样想的，李氏还是尽快安排了家里的一应事物，因庄子早在叶旭受遣出府的时节早就换成了他的名字——也是当年变相分家的意思，一应家具辎重倒是不用倒腾。只拣些细软之物带了，李氏又留下两房可靠的家人看屋子，正正是五日后，便带了叶蔷并两人的贴身丫鬟和老妈子，上车向叶府去了。至于原来的小丫头及粗使婆子们，李氏也问过她们的意思，有情愿出去归家的，李氏便除了身价银子，另每人赏了二两，放了她们的身契；也有情愿留下的，李氏嘱咐她们各自还守着屋子，月钱都涨一例。一时内外称颂不住。

　　再说李氏带着叶蔷，足足行了一个半时辰，及至近午，才见到了叶府的门牌。叶蔷撩开一道缝，透过窗纱看过去，正见到哥哥叶芃下了台阶，向她们走来：“给太太请安。”李氏便让他上车：“我的儿，也不知等了多久了，如今虽才是秋天，究竟有些冷了。仔细着凉！”

　　叶芃咧嘴：“不碍的。儿子难道是纸糊的不成？”转身又冲叶蔷做了个鬼脸。李氏不禁一笑。

　　这会儿工夫，马车早已从角门进了府，又走了一射之地，将将转弯之时，才停了车。叶芃亲自上前扶了母亲妹妹下车。有粗使婆子抬了软兜儿上前，李氏携叶蔷上了一乘，叶芃跟在一边说些闲话，就到了一处垂花门前，二人便下了软兜儿，由一干丫鬟婆子簇拥着进了垂花门。

　　只见两边是雕梁画栋的游廊，正面是一座穿堂，当中摆着一架木边儿的大理石屏风。转过屏风，便见到了一处院落，月洞门上高书“荣安堂”三字，叶蔷便知这是祖父祖母日常起居的所在了——原来虽则她去岁过年时来过一遭，然来去匆匆，只是到处叩头拜年，且只住了两三日，又向来只在姑娘圈子里混，因而人、物多有不识者。

　　进得门来，便见有两三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坐在正房前的台阶上说笑，一见他们来了，有两个丫鬟便笑着迎上来请安：“三太太六姑娘一路辛苦，老太太可盼了多时了。”又争着打帘子。另有一个丫鬟高声报：“三太太七少爷六姑娘来了！”

　　叶蔷方进房，就被唬了一跳：却不防竟有一屋子的人！她极快地扫了一眼，见正中贵妃榻上独半躺着一位老太太，心知就是她的祖母了；底下两侧一溜四张椅子，坐着八位女眷，身后还各侍立着几位，匆匆一眼，也不知谁是谁。

　　此时见了他们进来，除了老太太及左右手第一位的妇人，余者全都站了起来，叶蔷便知那两人必是大伯母和二伯母了。待李氏等与老太太见了礼，都迎上来一一厮见。也有几个年轻姑娘围住了叶蔷，一时好不热闹。叶蔷一瞧，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叶芃早已自己退去了，不禁羡慕不已。她也知道，如无意外，今后自家都要在此过活了，少不得打点起精神来应付一二。

　　只见一位鹅蛋脸，俊眼修眉的少女笑道：“六妹妹可算来了！咱们自从知道你要回来了，都数着日子盼你呢。这下好了，学里又多了一个姐妹了！”叶蔷认得这是二伯家的嫡女，名叶茜的，也听说过这个二伯虽是老太太的嫡亲儿子，然为人正直恭勇，当日父亲在家时没少受他照顾；叶茜这个嫡女也颇有乃父之风，性情开阔疏朗，没什么小心思，是李氏放心让女儿交往的人选之一。因此拍手笑道：“好呀。那我以后就跟着四姐姐了，姐姐可得领着我玩——不许嫌我烦！”

　　叶茜还没说话，旁边已有一身材微丰的少女掩口一笑：“我说今儿一大早去你的屋子找你，只听见树上的喜鹊叫呢，原来是有个臭味相投的要来了呢。”尤其加重“臭味相投”四字。

　　叶蔷不禁哑然失笑：这要是熟了呢，说这话也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算不得什么；可今天第一次见面，就说这个——不是口无遮拦、交浅言深了，便是故意给人难堪。而依这姑娘的语气，怕是后一种可能性还更高些。一时周围众女也有皱眉的，也有看热闹的。

　　要真是一个七岁多的女童，若是听懂了这些话，哪还能忍得了呢？即便不闹上一场，只怕也要不欢而散。然这是三太太进府的第一天，无论怎样都不免落了笑话。幸而叶蔷并非真正的小姑娘，听了这话，只觉得好笑，却生不出多少怒意来。倒是叶茜神经粗大，未能领会精神，犹自笑道：“你又打趣我，一天不埋汰我两句你就到不了黑！”又转头向叶蔷介绍，“这是祖母的侄孙女，玉然姐姐，你没见过的，是今春才来的，现在和我们一起上学——写的字儿做的诗连先生都夸，可是个才女呢。她也和我们住在一处，等你闲了，我带你闹她去！”不知不觉间两下里把话岔开了。叶蔷就看到郑玉然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失望。她了然，想必这位是来投奔她的姑祖母来的，自然是事事以老太太为先了。

　　当下两人见了礼。

　　郑玉然笑得温柔：“成日家只听茜丫头说你是个好的，这下可算见着了。果然漂亮的像画里的娃娃似的，倒是跟她凑成一对儿了！”

　　叶蔷只装憨：“姐姐才漂亮呢，就像画儿里的仙女！又写的好字儿做的好诗，别真是个神仙姐姐吧？”说这话时，叶蔷不禁想到唐朝时期流传下来的古画上一干千篇一律的美女姐姐，眼睛纯真地一眨，笑得就更加真诚了。

　　饶是郑玉然一个有点儿小心思的，也从未遇到这么小的孩子当面这么夸她，且又当着众人，毕竟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也不禁有些得意，这脸上的笑容就有了两分真了。又想着对方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儿，只怕就算说什么也是白说，也不好再为难她了，倒是反为她介绍了几个姐妹。一时众女厮见毕，老太太、太太们那边也寒暄完了，老太太便吩咐：“我也乏了，都散了罢。今儿老三家的刚来，想必也累了，你们都不许去闹他们，让他们好好歇歇。”众人连忙答应。老太太又转向李氏：“老三家的，今儿你们就在屋子里好生歇着罢，晚饭都是在各院里自用，你也不必上来伺候，只在自己院里吃罢。”

　　李氏笑容满面：“谢老太太体恤。”

　　大太太郑氏乃是老太太的娘家内侄女，两家亲上做亲，现管着一应内务，此时笑着上前拉着李氏：“三弟妹，老太太早就吩咐我把上次你们来的时候住的蕉鹤轩收拾妥当了，三弟妹和六侄女这就随我去罢。”

　　李氏谢过：“如此就麻烦大嫂了。”

　　叶茜悄悄地对叶蔷说：“明天我们不上学，我找你玩儿去。”叶蔷笑应了。便辞过众人，跟着郑氏向蕉鹤轩行去。一众人便就此散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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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蕉鹤轩，乃是叶府里一略显偏僻之所，因苑中植了几株芭蕉而得名。“蕉”固然写实，“鹤”却纯粹是子虚乌有了，不过取其意境而已。

　　行了足有一刻钟，才看到了蕉鹤轩的牌匾。穿过月洞门，左右便是几株芭蕉。其叶形极大，看着倒是有些年头了。约摸是郑氏早就让人打扫过的缘故，虽已入秋，蕉叶全无枯黄之色，碧翠似绢，兼之其间杂植着一些艳色花草，衬得院子远比去岁过年时整齐鲜亮。间杂石子小径，其石圆润可爱，许是刚清洗过，尤带几许水滴，秋阳正好，满目莹然。叶蔷不禁暗自点头，看来这次郑氏为了整治这个院子是花了大力气了。犹记得去年来时，入目之处全是枯枝败草，虽说也有正值隆冬的关系，然各处小路也是灰扑扑的，若不留心，走在上面甚至能飞起土来——还是李氏身边的嬷嬷连同丫头们自己清扫了一番才罢。叶蔷记得清楚，去年此处不过有一条直通主屋的小径罢了，远不是如今曲径通幽的景象。不由转头看向李氏。

　　却见李氏面上一丝不露，仿佛本应如此。倒是郑氏笑道：“弟妹也有些时候不曾来了，头两个月老太太发了话，让我带人看着把府里的屋子捯饬捯饬。我因想着三弟的院子是不常住的，倒是应该好好休整休整了。原想着等你们正月里来的时候看着也好看些，不想刚修好就能在弟妹面前卖个好儿，可是便宜我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