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小事》堂食酥酪

1、第一回【上】

　　晨光熹微。
　　叶蔷从梦中醒来，仰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帐子顶儿，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儿。侧过头，瞧着帐幔上新换的穗子，才渐渐醒转过来。想是时候还早，院子里还很安静，只是间或传来鸟叫虫鸣和小丫头扫地的沙沙声。
　　这时，只听“吱嘎”一声，她的奶娘叶嬷嬷走了进来。一见叶蔷睁着眼看她，先笑道：“姑娘今儿醒的早？我只当还睡着。”一面走出去吩咐小丫头打洗脸水进来。
　　这里叶蔷也收拾心思，穿着中衣下了地。叶嬷嬷忙走上前来，服侍着她穿好衣服。梳洗已毕，叶蔷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小女孩儿，咧了咧嘴角：六年前的叶乔，又怎能想像得出如今她作为一个古代小姐叶蔷的生活？虽然看过诸多的穿越小说，但她对自己滋润的大学生活还是挺满足的。更何况费心费力了一年，刚刚考上心仪已久的B大的研究生，眼看大好前程就在向她招手，孰料福兮祸所倚，录取通知书还没攥热呢，一觉醒来，就成了个牙牙学语的一岁娃娃，心中之沮丧可想而知。然而，这些年过去，父慈母贤，兄友姐爱，也渐渐地让她融入了新家。虽然午夜梦回时还免不了忆起旧事泪沾巾，然这么多年知道回家无望，也只好继续过日子罢了。
　　一时想着心事，丫头霁月已替她梳好了头。叶蔷往镜子里照照，也还妥帖，遂吩咐丫头们：“今儿天时还早，想是太太也还没用早饭呢。红纱去厨房吩咐一声儿，就说我的饭跟夫人的一起摆了。”红纱答应一声，替叶蔷挑了帘子，便往厨房去了。
　　叶蔷带着叶嬷嬷和霁月，一行人去向夫人李氏请安。叶蔷的父亲是庶出，亲娘死的早，又一向不受老夫人待见，成亲没几年，便被老夫人以“成家立业”、“潜心读书”的由头赶到了老家的庄子上，老太爷也不理论——倒是便宜了李氏，也不用在老夫人跟前立规矩。因此如今一家人只在庄子上的三进宅院里住着。叶蔷以前总觉得这宅子就是大的了——每天早上请安就算快走也要一盏茶的功夫，直到去年祖父致仕返了乡，她跟着父母到叶府过年，才知道即便是地皮便宜的庄子，大小也还比不上城里叶府的五进大院儿。

　　到了李氏的院子，早有丫鬟打起帘子，一面行礼：“姑娘来了。”叶蔷点点头，迈步进去：“给娘请安。”李氏不等她蹲下身去，早一把爱怜地搂到怀里：“乖囡今儿倒早，可是知道父亲要回来了？”叶蔷闻言也不禁面有喜色：“真的吗？”李氏乐呵呵地点头：“可不，你大哥昨儿就使人传信儿回来了，说是最晚下半晌儿也就到了。”
　　原来叶蔷的父亲叶旭读书多年，却时气不佳，屡试不第，到得如今也只是个秀才。恰逢今年正是大比之期，叶蔷的大哥叶芃也到了年纪，过了童子试，便随着父亲一起下了场。父子两个赶完场子又在城里住下了，说是直接等着放榜。算来现下也已经知道了结果，但看着李氏的样子，倒是盼着人回来多些。
　　叶蔷陪李氏用了些早饭，看家中仆妇陆续来回事，李氏又忙着打点父兄回来的事宜，甚是忙乱，便辞了母亲，带着乳母丫鬟回房看书习字。

　　叶蔷前世便算个小才女，琴棋书画都会个小皮毛，学校举办晚会、比赛的时候也都能露上几手。饶是如此，这世家里请人开了蒙，自己控制着学字的节奏，到后来展示出真实水平后，却被先生评述说没有风骨，只得形而未尽神，很是沮丧了一阵子。及至后来学琴学画，更是醒悟到自己前世的沾沾自喜有多么可笑，不由感叹：古代的大家闺秀都非常人啊。这两年更是添了针黹女红，让叶蔷越发的觉得时间不够用。然而用她母亲的话来说，“只是学些皮毛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指着这些过活，只是不让人笑话就成了。”
　　不觉到了中午，用过午饭，叶蔷便去歇晌儿。奴仆们都知道她有这个习惯，遂收拾好后，便悄悄出了房去，叶嬷嬷便守在外屋做些针线，预备随时答应服侍。叶蔷不由感叹：由俭入奢易啊。这才几年，便习惯了随时让人服侍的日子。想着心事，叶蔷迷迷糊糊的入了梦乡。
　　许是昨晚的梦境勾起了心事，这一入梦，竟又念起了以前的日子。忽而惊醒，却忘了梦时的真切模样。
　　叶蔷也不叫丫鬟，径自下床取了个小杯，慢慢倒了些水。却发现叶嬷嬷并不在外屋，倒是门外有微微的说话声。想到小说里这种情况下常会听到“秘闻”，叶蔷一时好奇，悄悄地到了门边。
　　“……唉，也不知道老爷这次怎么样？”叶蔷听着，像是李氏的陪房李嬷嬷的声音，“咱们老姐妹两个也算熟惯了的——有什么事儿我都想跟你说说，你也看见了，自打我们姑娘入了这个门儿，这么些年了，老爷还只是个秀才。我们姑娘虽说是商人女，可该有的体统哪一点儿差了？老爷是只知读书的人，成年家除了这庄上的出产，可也就没什么进项了。里里外外这么些的人，怎么能够？我们姑娘又是个要强的，面子上不肯错了一点儿——这么着，只能将些嫁妆补贴了。说句不敬的话，幸亏老爷是个省事的，没有七七八八地弄了一屋子，否则都指着这嫁妆银，就是做金山也得吃空了。饶是这么着，这两年也渐渐的快耗空了——我们姑娘愁得什么似的——不过人前儿不显罢了。可总归是个女人，能有什么法子？”说着，又叹了口气。
　　叶蔷听了暗暗吃惊，在她看来，家里奴仆成云，宽宅大院，精衣细食——就想不到到了这般光景。
　　这时又听叶嬷嬷也吃了一惊：“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吧？年里我也陪着姑娘去了府里，原来我只道咱们家就是好的了，到了那里才知道什么叫富丽堂皇！即便是那府里随便贴补一下子呢，也尽够了。”
　　“我的姐姐！哪里是那样简单的呢！亏你在咱们家待了这么些年——虽说你不是家生子，可平时也是个精明的，怎么这件事上就如此糊涂？”原来这叶嬷嬷乃是当年李氏生叶蔷时才选进来的，到叶家也不过七八年，只是因她奶大了小姐，讨了主人家的欢喜，这才被尊一声“嬷嬷”。这里李嬷嬷压低了声音接着说：“虽说老爷夫人成亲没多久便来了庄上，我却也正经在府里待过几年的。听说咱们老爷的亲娘活着的时候也是个厉害的，当年又得老太爷的宠，就不免与正房有些个冲突——因此一向不得老夫人的意儿。及至得了老爷，据说愈加得了意了，可是好日子不长，却一病病死了——只是苦了老爷——年幼丧母不说，又为嫡母所嫉恨。可叹老太爷也是得了新人忘旧人，竟也不理论——这些旧事，府里哪个不知？只不过忌着老夫人的手段，不敢言语罢了。如今，你还想贴补贴补？只希望这次老爷能够中榜，也得个一官半职的才好——只怕才能不得那府里看轻呢。”
　　叶嬷嬷听得咋舌：“阿弥陀佛，还有这等事？年里看着老夫人也是个慈眉善目的，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李嬷嬷也感叹：“大户人家总有些咱们想不到的事儿——哪里是这些而已？所幸碰上个好主子，要是跟错了人，那才有的受呢——我经历过多少！”
　　一时两人都默默无语，各自想着心事。

　　叶蔷悄悄地回到床上重新躺下，做出刚刚醒来的样子：“谁在外面？”叶嬷嬷忙答应一声进来：“姑娘醒了？”
　　叶蔷点了下头，问道：“父亲回来了吗？”
　　叶嬷嬷答道：“没呢。才刚夫人派人传话过来，叫姑娘醒了就一起先去陪着夫人说说话儿呢。”
　　叶蔷便让霁月重给梳了头，往李氏上房里去了。

　　李氏已处理完了家事，正在做些女红。看到叶蔷来了，招呼她吃些果子。叶蔷便拿起一个桃子啃了起来，可爱的小摸样引的李氏直发笑。一个桃子还没啃完，便听到外面一阵喧哗。李氏眉头皱了一皱，李嬷嬷忙出去喝止。不一会儿，喜气洋洋地挑起帘子：“夫人大喜！老爷少爷都中了榜了！”叶蔷只看李氏猛的一下站了起来，手里的针还没放下，眼里先蕴了泪，一叠声儿地问：“真的？”看到叶蔷看着她，李氏才醒悟过来，慢慢坐了回去，放下手里的针线，叫进李嬷嬷：“谁传出的话儿？”李嬷嬷笑道：“门房上的小厮传来的话，说老爷少爷中了，来传信儿的还在等着赏封儿呢。”李氏忙叫预备上等赏封儿打发报信儿的。一时拿了报帖来看，果见上面写着：捷报贵府老爷叶讳旭高中直隶乡试第六名举人。捷报贵府少爷叶讳芃高中直隶乡试第十一名举人。
　　李氏喜得一把搂过叶蔷：“蔷儿，你爹爹和哥哥都中了举了！”叶蔷也被这个消息砸得晕头转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傻乐。又有丫鬟进来回话：“夫人，少爷遣人报信来了，说是再有半个时辰就到家了！”听得这话，李氏忙忙地要水重新梳洗过，带着叶蔷并一干仆妇径直接出了大门去。

　　果然，不多时，叶家父子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远远地奔了过来。待下了马，众人一一厮见毕，及至回屋后只余至亲，自然又有一番亲热感叹。至于晚上大摆筵席，犒赏仆从，这些自不必提。
　　等到晚上回屋睡觉，叶蔷早已困得睁不开眼，连怎么到得床上的都不知道，只是感叹：这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家以后的日子想必会好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