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不知归路》薛不腻

1、沉塘

　　“知了——知了——”

　　黏腻的蝉鸣像一团浆糊，死死糊在沈醉的耳朵上。麻绳深深勒进她的手腕，疼得钻心。她被人拖拽着踉跄前行，粗糙的青石板磨破了她的鞋底，在身后留下一道断断续续的血痕。

　　那些裹着汗臭味的议论声钻进她的耳朵：

　　“东家老爷真是菩萨心肠，还给沈姨娘留个全尸。”
　　“要我说就该……”
　　“毕竟是读过圣贤书的，讲究体面。”

　　沈醉的舌尖抵住上颚，嘴里泛起一股铁锈味。

　　她抬头看向人群，那些人伸长了脖子，像一群被拎着脖子的鸭子。恍惚间，她想起自己刚穿越时的情景，被卖进青楼那天，她曾试图咬舌自尽，却被老鸨抓住，挨了一顿毒打。十多岁的现代人终究怕死，她活了下来。这么多年过去，她以为自己早忘了那些事，可此刻，舌尖的旧伤却隐隐作痛，嘴唇上的死皮混着血腥味，在嘴里化开。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沈醉透过湿漉漉的发丝，隐约看见九姑娘蹲在柳树下编草蚂蚱。

　　是两年前？还是三年前？那也是个雨天，九姑娘蹲在柴房门口，细瘦的手腕比草茎还脆弱。“他们说等我长大了，就……就像姐姐这样……” 女童把编好的草蚂蚱塞进她手心，“可姐姐的眼睛会下雨。”

　　沈醉睫毛颤了颤，眨了眨眼。此刻，她的眼睛干涸得像龟裂的河床，而周围那上百双围观的眼睛，却亮得刺人。

　　这些眼神她太熟悉了。

　　王婆子浑浊的瞳孔里映着一头待宰的母羊；
　　账房先生黏腻的视线在她腰臀间逡巡；
　　就连洒扫的粗使丫鬟，递茶时都会从睫毛底下漏出淬了毒的冷笑。

　　“午时三刻——”

　　竹笼沉入水面的瞬间，沈醉忽然想起穿越前的地理课。老师指着季风图说:“蝴蝶扇动翅膀，能引发一场海啸。”

　　可没人告诉她，如果蝴蝶落进蜘蛛网，连挣扎的涟漪都传不出一寸远。

　　河水灌进鼻腔，她恍惚看见九姑娘的草蚂蚱从袖口飘出，翠绿的翅膀在浑浊的水流中一闪，转眼就被鱼群撕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