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隐德来溪

33、恶毒与刀

　　宋羡云无辜地眨眨眼，答道：“我不就你一个相好吗？你去丹城我可得看着点，要不然背着我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我可上哪儿哭去。”
　　林霁知道宋羡云是担心自己身边没有人把关，思量一番之后答应了。
　　毕竟北都明面上有林望晚监国，暗地里有谢青处理政务，即使后者在自己离开的时间里倒戈也有人能制住，宋羡云去哪儿倒是无伤大雅。
　　于是宋羡云套上了殷寒准备的衣服，混进了军士堆里。
　　大军开拨，不日便到丹城。数万大军压境，三日叫阵之后，丹城打开了城门。
　　迎接林霁一行人的不是丹城主事，而是他的副手韩蝉。
　　韩蝉说自己是被丹城主事胁迫，才拒守城门，等到林霁兵临城下，就趁此机会杀了主事，和她里应外合，解救了丹城百姓。
　　林霁对此半信半疑。
　　丹城此前一直态度强硬，上下官员不说有如铁桶，好歹也该是同一战线，真能在一夜之间就改朝换代，又被整治得服服帖帖？
　　韩蝉倒是大方，主动提出先引林霁去看这件事得罪魁祸首田老二得几个孩子们，然后再让安思痛和李茗姣出来相见。
　　这次御龙卫只跟来了一半，于林和摧之留在北都，木秀和风必则跟着林霁。
　　她招来风必，让他仔细检查田老二的屋舍，确认没有埋伏，又把木秀叫到身边，才稍稍安心。
　　韩蝉带着林霁走了不久，但在烈日暴晒下她的身上也生了一层薄汗，和衣服黏在一起十分难受。正是这份外物带来的难受，让林霁忽略了心头的不好的预感，她跨过门槛一停。
　　林霁的侧后方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宋羡云，这时他在小声地嘘寒问暖：“日头好毒，要不然还是不要以身犯险，我替你去吧。”
　　林霁轻轻甩开宋羡云，在他手背上点了点，答道：“不用。”随即扶着稻草填充的门框，跨进田老二家。
　　院里站着几个形销骨立的小孩儿，她从前都见过。
　　上次见到他们，还是田老二吆喝着，这次那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便自动承担起了老大的责任，拉着弟弟妹妹们“扑通”一声给林霁跪下，不住磕头。
　　这时风必出现在屋后，向林霁点头，表明这屋内并没有埋伏的刺客。
　　林霁这才放了心，更加真情实感地心疼起了这些半大孩子。
　　“把我们带的食物和水拿些来，给孩子们填填肚子。韩大人也辛苦了，叫朕的侍卫带你下去喝茶，朕要和小朋友们再叙叙话。”林霁吩咐道。
　　木秀应声，不疑有他，转身便向队尾走去，索要食物。
　　林霁正看着远处的动静，手心却忽然一热。她低头一看，原来是被一只小手给牵住了。
　　这个孩子是田老二的次子，据邻居说平日里沉默寡言，从不向陌生人亲近，甚至有些冷血。所以当他牵住了林霁的手，林霁心中是既惊喜又无措。
　　于是她顿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温声询问道：“怎么了？”
　　那孩子低下头，一只手紧紧地牵住她不放，另一只手伸进了胸前的口袋，不知道在掏着什么。
　　林霁的目光被他的脸吸引住了，那脸上有两团十分明显的酡红，与其它部分的蜡黄相比极其分明。高高突出的颧骨，和瘦削见骨的肩膀，无一不显示着这孩子的窘境。
　　她只能在心里慨叹，田老二明明养活自己就很费劲儿，还要搭上半生积蓄从别人那里买媳妇，生这么多的孩子。真是造孽啊。
　　他的手终于不掏了，从衣服中拿出来，在林霁的面前寒光一闪。紧接着扑哧一声，血花四溅。
　　他拿着一把匕首，捅进了面前林霁的身体里。
　　“你带走了我的父母，你最好是死掉。”
　　少年冷冷地盯着疼地说不出话的林霁，掷地有声地说道。即使被御龙卫制服，把他的头摁在了地上，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快意和凶光也是林霁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林霁受伤，众人一拥而上，都乱了阵脚，着急忙慌地围在林霁身边。而宋羡云只能按捺住自己冲过去看林霁的冲动，将李青叶拎到了林霁跟前，随即一个飞掠，在韩蝉和少年之间选择控制行凶的少年。
　　等他将人制服，却看见不远处陈徵带着林辙走来，后者手里掐着韩蝉的后脖颈，一路拎到众人面前。
　　宋羡云不由感叹陈徵之靠谱。这种情况下，也只有她还能保持着沉稳，为林霁稳定局势。
　　这时，围着林霁的人中传出惊呼，“陛下晕过去了！”
　　宋羡云把人交给刚才擅离职守的木秀，后者一再将林霁置于险境之中，此时正没脸再凑上前去，接过那少年，对属下咬碎了一口银牙，叫人务必看管住了。
　　宋羡云拨开人群，跪坐在李青叶旁边，焦急地问道：“陛下怎么样了？以你的医术，什么时候可以痊愈？”
　　一向只对宋羡云有好脾气的李青叶罕见地翻了脸，斥道：“我只会看妇人生产和调理身体，不会治外伤！得找刀伤的圣手！医官也是术业有专攻，我只能尽力医治，不要强我所难！”
　　陈徵听了这话，不等宋羡云吩咐，立马交代下去，让人找刀伤大夫。这一举动被一旁的韩蝉瞧在眼里，他不顾要害捏在林辙手里，也要哈哈大笑：
　　“你以为丹城大夫会来医治她？丹城上下从来都是官民一体，百姓的意思就是我们的意思，她不让丹城人娶老婆生儿子，丹城人也不会让她好过！”
　　林辙手上骤然使力，韩蝉难以为继，重重地咳了两声，拼着小命不要也要说完：“你做得很好！照着胸口来那么一下，她一定会死！她死了你的父母才能团聚！你的母亲才不会抛弃你！”
　　被摁在泥土里的少年听了这话突然开始大力挣扎，眼中生出异样而强烈的光芒，但因为面黄肌瘦，没有力气而被御龙卫狠狠压住，动弹不得。
　　“妖言惑众！给我割了他的舌头！”陈徵喝道。
　　林辙手指一紧，顶住韩蝉的下颌和喉咙，让他连一声也发不出来了。
　　这时先前派去找大夫的士兵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男人，其中一个背着药箱，一路跑过来汗流了一后背。他一来就焦急地问道：“伤者在哪儿？”
　　士兵把他向林霁的方向引，那大夫顺着方向便看到了被扼住喉咙的韩蝉，失声叫道：“大人？”
　　陈徵回头，敏锐地注意到了大夫的变化，但她还没来得及阻止，旁边的士兵已经脱口而出：“便是那罪臣刺杀女帝。若你能治好陛下，重重有赏！”
　　“住口！”陈徵立马喝住那个士兵，可是话已出口。大夫的神色陡然冷了下来，脚步钉在了原地，方才的焦急神色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他恭恭敬敬地一拱手，朝陈徵说道：“恕草民无能，才疏学浅，治不了陛下。还请各位大人另请高明。”
　　这话说完，他撩起袍子转身欲走，却被御龙卫用剑架住了脖子。
　　“今日，你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木秀亲自把长剑比在那大夫的脖颈上，他的话一向没有假，只怕这大夫再说个“不”字就会立马血溅当场。
　　“恕难从命。”那大夫依旧从容不迫。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人群外传来女子的高声叫喊。
　　一群女人闯过人群，来到矛盾中心。
　　她们见了被御龙卫团团围住的男人们，便都扑上去。有的直接拽住一个男人的耳朵，将他拖到一边骂着什么。有的则温声软语地把人拉到一边劝慰着。直到那个领头的女人走到那大夫的身边，毫无预兆地向他跪下了。
　　“我们一起过了快半辈子，这是我唯一一次求你，你别管什么原因，去救救陛下。”
　　原来这群女人是男人们的妻子。
　　大夫开始犹豫了，他的手缓缓伸向了药箱。
　　此时身后刚刚被媳妇训得很狼狈的男人开口：“你救她就是背叛全城人，不能救！”
　　大夫刚才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而跪着的女人看这招没用，毫不留恋地起身，掸去袍子上的尘土，走到了林霁的身边。
　　这时李青叶正到了紧要关头。她不敢贸然拔刀，但这样下去早晚会失血过多，还是赔上一条性命。
　　“过来个人，给我打下手，按住伤口！”李青叶说道。
　　宋羡云在旁边正想接下这个活计，却被走来的女人截胡了。
　　“城里愿意来帮忙的人没有会医术的，只有我跟着我们家相公能给人打打下手，我来。”
　　“别废话，”李青叶嘴上叼着止血的绢布，含糊不清地说道：“来帮忙。”
　　她挡开了上前的宋羡云，说道：“你不会医，这儿不需要你。既然没人来，我就要拔刀了。你去问问你们那谁能管得了皇帝的生死，让他过来做主。”
　　宋羡云身边的宫女奇怪地问道：“陛下与宋公子是明媒正娶过的，就只我们公子才能做陛下的主不是？”
　　“不，”宋羡云摇摇头，“把陛下唤醒。”
　　“她说过只有她自己才能做自己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