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徐行》伶公子

1、第 1 章

　　chapter1
　　九天神墟

　　“尊上，沧澜来报，说姑娘近日有苏醒的趋势。”
　　男人手中的狼毫笔倏然一滞，大滴的墨汁晕开了纸上轻逸隽秀的字帖。
　　半晌，才开口
　　“知道了，退下吧。”
　　大殿恢复最初的寂静，男人似是有些晃神，退了几步，跌坐在太师椅上。他抬头望去，望向渊外的世界。
　　还是那么黑啊……
　　自从她不在了，这万丈深渊再不曾见过一缕微光。

　　“阿缦！”
　　鄢若珂从轮回的噩梦中惊醒。
　　“上神醒了。”
　　一名身着仙袍的青衣侍者拱手而立，，站在塌外一丈。
　　“你是谁？”鄢若柯微有戒备地看着那仙侍。
　　“小仙是青溟宫的副使沧澜，奉命来此照料上神的起居。”
　　鄢若珂盯着眼前的人陌生的面孔，一点一点地忆起她现在的处境：
　　三百年了，阿缦已经死在了那个人的剑下，她也因办事不力，未能及时封印九天神墟而被贬至于此。
　　鄢若珂轻叹一口气，心头一转。
　　“锁妖塔何处？”
　　“后山崖间。”那仙侍答道。
　　鄢若珂闭眼凝神，柳眉颦蹙。
　　“塔里的老东西们呢！？”
　　“三百年前，他们趁着上神和已故仙君元气大伤之际，冲破了锁妖塔的禁锢，逃了出来。我们赶到时只能堪堪锁住剩余的小妖。”
　　鄢若珂摩挲着指戒，不知在想些什么。少顷，开口“本座饿了，有备好的膳食吗？”
　　沧澜低应了一声，左手轻轻一挥，塌前立刻出现了一桌子珍馐，猴头蘑扒鱼翅、 滑熘鸭脯、 素炒鳝丝、 腰果鹿丁、 扒鱼肚卷……
　　“上仙，这些都是当地酒楼的招牌菜。”
　　鄢若珂看着沧澜毕恭毕敬，生怕她不满意的姿态，叹了叹气，“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沧澜再一拱手，准备退下。
　　“哦还有，我已苏醒，不日便要离开，你也不用待在这里了，稍作收拾便回天界复命吧。”
　　沧澜脚步一怔，随即又向鄢若珂揖了更大一礼，
　　“上神赎罪，若是小仙何处惹了上神不快，求上神指出，但求上神万万不要驱了小仙离开。既已应了这照料之旨，便是要生生世世追随上神的！”
　　鄢若珂看着沧澜一脸的义不容辞和大义凛然，摆摆手随他去了。
　　就当是带了个移动金库。
　　鄢若珂随意挑了几口菜。
　　若真想摆了他，改日再随意使个脱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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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离，沧然，我闭关的这些日子九天之中的一切小事皆由你们做主，若是三界有客来访，便将圣上迎出。”
　　台下二侍者领命退下。
　　邬沧珵独身走向墟底深处，那里寂静漆黑，终年不见天日。
　　我来了，若珂，哪怕是被你怨被你恨，我也还是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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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天还未亮透，空气中还沾满了露水的温度。
　　鄢若珂轻轻推开门，满以为沧澜不会察觉。可人还没走到围栏，便听到旁屋推门的声音，墨衣少年踱步而出。
　　“上神这便是要动身了吗？”
　　鄢若珂看着沧澜，摸了摸鼻尖，掩饰性地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沧澜却似什么也没发现，自然地继续说道
　　“那上神请，小仙，随行”
　　鄢若珂转身。
　　她没注意到的是，身后的沧澜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抬起眼帘，望向她的背影充满了缠绵悱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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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卖包子啰！红豆儿，宇泥儿大肉包……”
　　“新鲜水果新鲜蔬菜，大娘子来一两不……”
　　市井街道还是跟以前一般充满人间烟火气。鄢若珂听着这些陌生而又亲切的叫唤声。眉间眼角都带着重回于世俗间的兴喜。
　　鄢若珂和沧澜走到市集尽头，更是人潮涌动，来往行人交织，摩肩接踵。
　　沧澜手持剑套，用身子将鄢若柯与过客隔开，护着她走在内侧。鄢若珂向人群聚集的中心眺去一眼，“我当是什么摊子这么招人注意呢！原来不过是一个算命的‘半仙’？！”
　　迎面挤来一个拎着一篮鸭蛋的大娘子，这时一枚鸭蛋挣脱束缚，叭叽一下碎在鄢若珂的脚边，蛋液溅在鞋面上。
　　“啧！”鄢若珂抬手在蛋渍上一抹，“这年头儿，我一正儿八经飞升的上神无人问津，反倒是江湖术士众星捧月……”
　　“姑娘，算卦了解一下？”
　　鄢若珂抬眼，不知何时那江湖术士何时走到了跟前。一头长发被他随意地挑了几许挽在脑后，一对八字胡，长马褂的裾处还蘸着一粒米。
　　啧，验证完毕，是江湖骗子没跑了。
　　鄢若珂想着，摆摆手，“不要，没钱，骗不得！”
　　说着便想挤出人群。
　　“姑娘可是要去江南寻一异象！”
　　鄢若珂的脚步顿住，摩挲着指戒缓缓转身，眼里充满戒备。
　　沧澜半挡在鄢若珂的身前，右手握住剑鞘。
　　那算命先生却是像什么危机都没有看出来，哈哈一笑，飘一般地近了鄢若珂的身，俯身轻昵
　　“一直向南走三百里，有一处城，名‘浮生’，那儿或许会有姑娘想要的。”
　　说罢挥挥手，又飘一般地离开，快得连他扬起的衣袂都不曾让人触到。
　　沧澜一把将剑拔出，“我杀了那轻狂小人！”
　　“沧澜住手！”
　　鄢若珂按住他的手，嘴角有些玩味，“他是为了告诉我一条重要信息，没有威胁之意。”
　　“可是上神，他……”
　　“好了沧澜听话啊，我们走！我们该去这浮生城走上一遭了！”
　　看着沧澜还是“跃跃欲试”想要干架，鄢若珂索性直接上手，拽着他的手腕，瞅准空隙带他挤了出去。
　　身后，一群人纷纷献上生辰八字给那算命先生。他却潇洒一挥，“不算了不算了！”将摊前褂子一卷，挤出人群。
　　他一边撕下唇侧贴着的八字胡，一边自言自语“好戏就要开幕了，去看戏了啰！”
　　晨晖之下，他朦胧的身影走向远方。

　　“……话说这小王爷啊，脚甫一踏进浮生城，便昏倒了过去，哎呀，那状况可谓是危急万分，若非是我和我家老婆子那日碰巧经过，他怕是日后连尸体臭了都没得人发现勒！还有啊，你们说怪不怪，那小王爷醒后，拿出了一个什么……西洋玩儿物看了看，自言自语地念着什么‘不可呢啊，不对劲啊，西洋表的时间怎么会没变……’哎呀！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诶，重点是，那个小王爷！！你们说他日后会怎么报答我！！哈哈，会不会老头子我就从此发达了…………”
　　鄢若珂和沧澜坐在江南小镇的一处不知名的小茶馆听着一个大爷不知道是重复第几遍他前些天的传奇经历。
　　鄢若珂一边听一边也不放下手上的筷子，飞快地扫清桌上所有的碟子，什么芋泥仙糕，红枣切糕，椰奶饼……最后，她用勺将碟里的最后一点芋泥舀起，放入嘴中。绵香醇厚的芋泥，还带着江南菜式偏甜的风味，让鄢若珂回味地眯起眼。
　　睁开眼，鄢若珂看到对面的沧澜倏一下偏过头。
　　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我刚才看到他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鄢若珂盯着沧澜想着。
　　“上，咳，上神，我们是否还要继续听下去？”沧澜道。
　　“啊，哦不用了，听来听去也就那几句话，我们也是时候启程了。”鄢若珂看着小店外已经微斜的日光，“看着，今夜似有风雨交加，若不能赶到浮生城，怕是够呛。”说罢便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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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衣女子，眉眼艳丽无双，墨发自然披落肩头，她坐在泛着冷光的冰玉床边。
　　她一手支着头，另一手的指尖伸出，似是想细细抚着身侧人的脸庞，却顿了顿，然后收回。
　　床上那人也是着着赤色衣裳，但相较起来颜色偏深些。他闭着眼，但已足以看出，这定是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姜黎哥哥想看烟花了，对吗？女子看着那名名叫姜黎的男子，喃喃自语，视线半点也不愿从他身上移开。“我们今夜就一起去看，好吗？”
　　没有任何回声，女子却不曾在意半分。她幸福地闭上眼，将脸庞贴在男子的胸膛上，好似已经看到了那场盛世烟花。
　　今晚的夜空必定会很美吧，就像身后墙上挂着的那幅画一般美—
　　画上，两个红衣人儿，站在绽满了烟火的夜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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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生城，就是这里了吧！”
　　鄢若珂站在一方残垣上，借着最后一缕余辉，依稀辨认出城门上的斑驳字迹。
　　两人走到城底时，太阳已彻底堕下天际。四周只剩一片茫茫的黑。
　　“呵小沧澜，要我说这浮生城是定有古怪的！你看，从刚刚那残垣到这城门下，目测是绝不超过一里，结果我们却走了这么久！”鄢若珂一边说着，一边纤手一挥，打开城门。
　　“小沧澜我们进城吧……”鄢若珂回头，看到沧澜却还站着，在夜色之下，似是一动都不敢动。
　　“上神，我怕。”沧澜低声说道。
　　啧，这么可怜兮兮地，活像我三百年前捡到的那只。
　　鄢若珂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走，拉起沧澜的手。
　　“走吧，小神仙！我牵着你！你可偷着劲儿笑吧，千百年间，我这手还只给两个人牵过呢，嗯，你是第二个……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个个都是这么娇贵……”
　　沧澜听着鄢若珂念念叨叨，眼底一片深幽。
　　阿珂，你对我的好，一点一滴我都不敢忘记……

　　“上神，上神……”鄢若珂缓缓睁开眼，看到那沧澜小神仙跪在塌前，眼眶微红，充满焦急。
　　“咳，我没事，咳咳，这是怎么了？”鄢若珂开口问道。
　　看到鄢若珂醒来，沧澜终是松了一口气，他偏过头，掩去了面上的情愫万分后，缓缓开口。
　　“这浮生城有古怪。”沧澜缓缓踱步到窗口前，“一进城，我就感觉到，有人在我的识海中奏琴，上神约莫也感到了。接着我便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然后四肢麻木不得动弹，我想，这怕是……”
　　“音攻。”鄢若珂接到。
　　“不错。待我醒来，见上神还在昏睡，便只得投宿于这屋中。”
　　“……可这里的死气，也太重了。”
　　“确是如此，但是外头，死气更盛。”
　　鄢若珂一愣。
　　这时窗外似是突然炸开。
　　鄢若珂问道，“外面怎么了？”
　　沧澜看着窗外开满烟花的夜空，答道，“有人在放烟花。”
　　鄢若珂来到窗前向外看去。
　　一朵一朵的烟花在天际绽开，开出绚烂夺目的光彩，让明月都失了光芒。……明月！
　　鄢若珂和沧澜同时看向对方。
　　这个城……真的很不对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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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黎哥哥你喜欢今晚的烟花吗？”凤姬挽着姜黎的胳膊，一脸天真烂漫的神态。
　　“喜欢。”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答道。
　　“喜欢就好。”凤姬俏丽的眉眼因着变得更为鲜活。
　　“本应凤姬是该陪着哥哥一起回去的，但城中出了一点小状况，得去处理一下。哥哥就自己回去，好吗？”
　　凤姬拉过姜黎的手掌，以指为笔，在其上面画了个诡辨的字符。
　　姜黎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开。待再看不到他的背影时，凤姬眼色一暗，眨眼便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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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黎走过一户又一户人家，道路空荡荡的，屋子里灯火摇曳，偶尔有几许打在路面。
　　“上神，有人来了。”沧澜远远便瞧见姜黎的身影，开口说道。
　　俩人一道盯着姜黎，看着他僵硬地走过窗前。突然，姜黎回过头，在黑夜中准确地对上他们的视线。
　　那一眼，包含万千，有压抑，有绝望，有期许，有亏欠，有愧疚……
　　姜黎很快就转过头去，一步一顿地离开。
　　“诶小沧澜，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那人似曾相识？嘶……怎么就想不起来了?”鄢若柯秀眉微蹙，凝神思索着。
　　“此人应是晗光仙君，姜黎。”沧澜低语。
　　鄢若柯猛地转过头，看向沧澜，
　　“你便是如何确定？”
　　沧澜看向鄢若珂，缓缓开口
　　“江南一地富饶，少有人能在这安逸之地潜心修炼，也很少有人会堕落为魔。这千百年间，此处有关的唯一一次异动，便是四千年前的晗光仙君，姜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