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桃诺

1、暗恋

　　……
　　空无一人的卧室，凌乱不堪的衣物丢了一地，酒杯在地上摔出凄厉的声响，噼啪一声，刺耳的将她从梦境中拉回现实。
　　时钟指到十点。
　　许清辉已经几天没有消息了。
　　他们两人是高中同学，相识相恋，从校园到婚纱，不平不淡的爱情，长跑七年，最终在这天划上句点。
　　自从上回与许清辉起了争执，他便刻意躲避自己，现在索性，连家都不肯回。
　　程余早已没了力气，酒精麻醉着她的脑细胞，昏昏沉沉间，那头手机屏幕亮起。
　　是许清辉的电话。
　　程余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起。电话那头，男子的呼吸沉重，似乎是做了很久的决定，沉默良久，他才说，
　　“阿余，我们离婚吧。”
　　程余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未想到，来的这么快，她却觉得自己没什么伤心的感觉，大抵是自己早就猜到这样的结局。
　　许清辉不爱她。
　　或许是爱过吧，却不够爱，才导致了他们二人相互猜忌，直到提出离婚。
　　程余握着手机，许清辉的声音依旧很好听，可他吐出来这句话，却格外让她寒冷。
　　“好。就明天。”程余狠狠仍下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她怕自己再拖下去又会做出来挽留他的事情。早知道没有结果，就不该浪费时间。
　　第二天阳光明媚，程余起了个大早，她洗漱一番，穿上连衣裙和高跟鞋，出门前还抹了口红，镜中人总算有了些以往明艳的模样。
　　既然要告别，那就最后一次，以完美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程余出了门，民政局门口没有许清辉的人影。
　　她踩着高跟鞋独自在树影婆娑的路口等待，风吹起她的头发，她抬起头，夏季炽热的阳光透过枝桠照在程余身上，她突然有些想流泪。
　　想起七年前高一的时候，教学楼旁的小路绿树成荫，她就站在树下等许清辉从这条路经过。
　　少年身板笔直，清瘦笔直的背影如同风中一棵俊逸的白杨。
　　许清辉的学习成绩很好，总是年段第一，就算下课，也依旧抱着书本，而程余总是悄悄跟在他身后，日复一日地望着他的背影远去。
　　然后，压抑着自己快要跳出胸膛的那颗心脏，将自己的那份悸动神不知鬼不觉地掩埋，再慢慢走回家。
　　喜欢许清辉，大抵是她青春时期最隐秘的心事，她懵懵懂懂的喜欢他三年，无论在何处，她总能迅速的捕捉他的身影，而他的名字，更是她曾密密麻麻写在日记本上，烂熟于心的三个字。
　　许清辉骑着单车，白衬衫在风中飞扬，她站在原地，却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画面，直到高三那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微微侧身，好看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
　　“程余。你是不是喜欢我？”
　　“阿余。”她似乎陷入回忆的沼泽，许清辉冷静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余……抱歉…让你久等了。”
　　“公司…有些事耽搁了。” 面前的男人穿着黑衬衫，依旧面容俊朗，他似乎是赶过来的，高挺的鼻梁上还沁着密密的汗珠。她不知道怎么，后退一步险些滑倒，见她站不稳，许清辉下意识伸出手来想要搀扶。
　　程余侧过身子，不再看他，许清辉的手顿在空中，不知所措。
　　“不必说抱歉。”她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慌乱，连忙说，“我们走吧。”
　　等到一切手续办完，程余如释重负的站在许清辉身边，虽然看起来与从前没什么不同，但从此，他们就形同陌路人了。
　　“再见。许清辉。”程余淡淡吐出一句话，良久，转头离去。
　　刚走出两步，身后又响起许清辉的声音，“阿余。”
　　“你好好保重。”
　　她转头，许清辉站在原地定定瞧着她，他的眼睛依旧很清朗，虽然过了七年，身姿依旧挺拔，犹如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在风中立成一颗俊逸的白杨树。
　　和许清辉离婚后，日子没什么不同，程余搬回了自己原先的小房子，将有关许清辉的一切东西全部消灭了一干二净。她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这段感情。
　　没过多久，程余便收到同学李岚的邮件，在今年十月，她要和自己相恋多年的男友结婚，邀请她去参加婚礼。程余笑着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刚发送出去，便瞥见电脑的角落蹦出一个对话框。
　　“七年了，你还好吗？”发来的消息没有署名，她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加的这个□□好友，她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
　　等到婚宴那天，李岚捧着酒杯，在酒桌上随口一说，“哎，你们听说了吗，之前咱们年段八班的那个江璟川，现如今成了大老板，在国外可是过的风声水起。”
　　“哎，阿余，话说，你不是跟江璟川认识……这些年，他没找过你？”
　　程余握着酒杯的手一晃，差点没拿稳。
　　江璟川……
　　这个名字，在她的年少岁月只能说短暂的存在过，可是匆匆岁月里，她的小世界早就被许清辉的名字占据。而江璟川这个人，早就被她遗忘在过去。

　　江城的夏天来的很早，江城一中的学生陆陆续续地进了校门，十七岁的程余扎着马尾，弯下腰给自己的帆布鞋系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然后心满意足的扎进汹涌的人群中。
　　她叫程余，土生土长的江城人，父亲姓程，母亲姓余，父母是各自的初恋，结婚后得她一个女儿，取了各自的姓给她做名字，所以她叫程余。父母都是学医的，常常在医院忙里忙外，家中通常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所以程余很小就具备了照顾自己的技能，比同龄人来说，程余多了几分独立与自持。
　　而江璟川是她高一这年搬来的江城，他父亲是程余父亲的同事，两人非常要好，所以江璟川一家也搬来了她家的隔壁。
　　说实话，那时候的她觉得，江璟川这个人挺有趣的，与许清辉的清冷不同，他的身上带着几分痞气，有时候又乖巧的像一只听话的小狗。
　　但她从不主动与江璟川交谈。不懂得为什么，她有些害怕江璟川，他长的好看，生来就有震慑人的威力，上挑的眼睛里总是带着几分狡黠。
　　他总是静静望着她，有时候趁她不注意捉弄她，程余总是无可奈何。
　　江璟川总能在人前一套模样后面一套模样，在程父面前，像个极其乖巧的三好学生，懂礼貌守规矩，让程父喜欢的不得了。到程余面前，就是一副绞黠的笑脸模样，总是取笑她捉弄她，却乐此不疲。
　　盛夏炽热的阳光照射在大地上，程余独自站在排名榜前，身后是连绵不断的蝉鸣声。
　　她努力踮着脚尖，想看清排名榜上最顶端的那一个名字，头顶突然出现一片阴影，是江璟川，他嘴里叼了根狗尾草，没好气地瞧着她。
　　“哎，我说程余，大中午跑来这晒太阳……也不怕中暑。”江璟川又好气又好笑，转而递过一瓶水来，程余避着灼热的阳光 ，伸出手接过。
　　江璟川抬手指向排名榜最上方，转而勾起嘴角一笑，“许清辉还是年段第一……真是不错。”她就知道，许清辉这样的人，一直都是最优秀明亮的那颗星。
　　她永远追逐靠近不了，却一直仰望着的那颗星。程余在心里默念许清辉的名字，她希望有一天自己的名字，也能够与他并肩，在排名榜上熠熠生辉。
　　回家的路上，程余又看见了许清辉的身影，依旧如同往日，悄悄跟着，然后目送他离去，能望一望他的背影就很好，这是程余每天最满意的事情。
　　许清辉不知道她喜欢他，更不知道她的存在。程余慢慢走着，只是身后多了一个身影，程余猛的回头，身后的少年无处可躲，只好木衲地摸着脑袋，碎发在阳光下晃着好看的光。
　　“程余，好巧。”程余懒的理他，自顾自走着，江璟川却默默跟上来，嬉皮笑脸地扯着她的书包，“程余，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
　　“只是我们家住在隔壁，那回家，自然是一条路对吧？”少年殷勤的笑脸让她无法躲避，只是她瞧不见许清辉的身影了，江璟川眉眼弯弯，“程余，你……是不是喜欢许清辉？”
　　“跟你无关。”程余撇过身子，将江璟川丢在原地。
　　“不许再跟着我。”
　　少年独自一人，呆滞的神情像极了条被抛弃的小狗。
　　之后的几天，程余都没有理过江璟川。反倒是江璟川，死皮赖脸地跑到她家里，以问功课为理由赖在她身边，程余正在攻克一道数学题，江璟川就坐在一旁，撑着脑袋瞧她。
　　“程余。”
　　没人回应。
　　灯光下少女眉目清朗，认真提笔的样子一时让他有些恍惚，他觉得眼前的程余变得不同，但又说不上来。
　　两人保持沉默，直到吃饭的时候，饭桌上程父欢天喜地给江璟川夹了好大一块肉，“璟川啊，来，这是你阿姨烧的，你阿姨的手艺可好了，多吃点。”江璟川又像只小狗一样乖巧的点头，然后露出人畜无害的那副嘴脸 ，“谢谢程叔叔。”
　　江璟川美滋滋的咬着那块肉，骄傲的往程余的座位望了一眼，程余扒拉着碗里的饭，突然程父说，“阿余，最近学习怎么样？进步了几名？”程余从小到大最怕成绩这种问题，虽然她的成绩不差，但也算不上拔尖。
　　况且因为专注于许清辉，自己这次月考，还掉了几名。
　　“程叔叔，程余她可努力学习了，肯定可以拿好成绩的，你放心，有我帮你监督她。”江璟川接过话茬，也算是帮程余解围。
　　程父笑着拍拍江璟川的肩膀，程余没有说话，依旧认真扒饭。

　　许清辉在一班，她和江璟川在八班，分别在三楼的最前和最后，程余常常想，这距离仿若天上的银河，她在最末尾，和许清辉隔着千万里的距离。
　　许清辉课间会抱作业去办公室，总会经过他们班级门口，长长的走廊，因为少年的经过而沸腾起来。
　　年段第一的学神，又长的那般好看，他这般耀眼夺目，自然吸引人注意。
　　程余这样想着，又探出头从窗户悄悄打量外头的动静。
　　少年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她就这样悄悄地，在窗户边望着他走过，直到他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哎，程余。”同桌舒阳戳戳她的脑袋，“我说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舒阳一边整理着杂乱无章的桌面，一边对她说，“人家可是公认的好学生，永远年级第一，家境优越，又长的好看，暗恋他的人都可以在校门口排一条长龙了。”
　　“再说了，人家是天之骄子，从小就优秀，听说他还有一个青梅竹马，两人感情可好了，等高中毕业，就一起出国……”舒阳仍然絮絮叨叨，她却不想再听，低下头望着英语课本愣神。
　　终究是她妄想罢了。
　　程余在自己十七岁喜欢上一个人，明知没有结果，却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喜欢他不是什么坏事，程余这样想，许清辉这样好的人，才配的上所有人的喜欢。
　　暑假很快就降临了，程余报了补习班，她英语比较弱，趁着假期好好提升一下成绩。
　　而江璟川无所事事，他报了夏令营，很快就收拾东西跟着团队出发，美其名曰去过难得的假期生活。
　　江璟川不来打扰她，程余反倒自得其乐。她收拾好书包，骑着单车出了门，很快来到了补习的地点。
　　补习的教室设在一所居民楼，里面的设备很陈旧，程余坐在落灰的课桌旁，听着头顶上老旧的电风扇吱呀吱呀的响。
　　而与许清辉的交集，就来源于这次补习。
　　夏日的午后，程余耷拉着脑袋，望着讲台上一板一眼讲课的英语老师，英语老师是个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性格和顺。
　　老旧的电风扇依旧吱呀吱呀的响。
　　那些复杂的英语单词在她脑海里兜兜转转，让程余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了。
　　下课后她飞快出了教室，想着清醒一下，迎面而来一个人，她抬起头，不禁呆立住了。
　　她坐在一旁，望着少年清秀的侧脸发呆。许清辉说，英语老师是他舅舅，趁着暑假，给高一的学生补习。
　　程余有些腼腆，在许清辉的面前，她总是格外拘谨，而且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的对话。
　　“我是一班的许清辉。”
　　“你呢？叫什么名字？”
　　少年和善地问，明亮的眼睛望着她，程余涨红了脸，好久才憋出一句，“程余。”
　　她在许清辉面前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有微风拂过，她感到自己的心砰砰跳动。
　　“很高兴认识你。”许清辉笑着说，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好听，轻柔的像一阵风，扰乱她早已悸动不已的心。
　　程余一步一跳地走到楼下，她和许清辉就算是认识了，至少，他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她还是很开心的。
　　迎面却看到江璟川，他倚着栏杆，眼神慵懒，带着几分笑意瞧她。
　　“我说，程大小姐，上个补习班而已，怎么看你跟中了彩票一样开心？”江璟川从台阶上跳下来，用那双上挑的眼睛望着她，程余抬起头笑，他却揉揉她的脑袋，
　　“话说，江大少爷，你不是要去夏令营？怎么又回来了。”程余也打趣他，江璟川自然地接过她的书包，然后说，“我爸临时有事出差，我留下来照顾我奶奶。”
　　江璟川的奶奶身体不好，江伯父很孝顺，将江奶奶留在自己身边照顾的无微不至。
　　“奶奶她好些了？”程余和江璟川迈上台阶，她侧过头，刚好看到他的侧脸，骨骼分明，最近几天不见，好像又瘦了一些。
　　“嗯。好多了。”江璟川淡淡一笑，“只是需要人在身边，她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家总是不放心。”
　　江璟川的家里布置的很温馨，夕阳将屋里的陈设渡上一层金黄。
　　江奶奶见程余来了，十分欢喜，笑眯眯地握着她的手和她说话，江璟川坐在沙发上瞧着这一幕，笑意更深。
　　等到将近天黑，程余才起身告辞，老人家心满意足地睡着了，江璟川望了一眼奶奶，对程余笑，“谢谢你来陪我奶奶说话。她今天很开心。”
　　程余觉得，眼前少年的笑容很好看，甚至比以往的还要灿烂一些。
　　其实江璟川笑起来很好看。程余想。
　　程余走到楼道，江璟川跟在她身边，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抬眼望她的脸，两人四目相对，江璟川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顿了一拍，奇妙的感觉充斥着自己的心脏，他快呼吸不过来了。
　　面前女孩明亮的双眼忽闪忽闪，江璟川却不敢看她，只是说，“回去吧。”
　　等到程余走进屋子，锁上门的那一刻，江璟川才觉得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他勾起嘴角，心里莫名的欢喜。
　　那天的日记，程余写了很多，她仔细回忆与许清辉对话的每一处细节，他的目光，他说话的语气，有关许清辉的一切，都让她无法抵抗。
　　程余合上日记本，窗外月亮早已挂上树梢。

　　夏天就在程余小心翼翼的暗恋中度过，她与许清辉的距离依旧遥远，除了那次补习，她没有再和他说过话，也不知道，许清辉还记不记得她的名字。
　　唯一的改变，是程余的成绩破天荒上了年段前二十。她不敢置信地握着成绩单，江璟川突然凑过来，“不错嘛，进步很大。”
　　“请我吃烤红薯。”江璟川晃着手，校服的扣子没有扣紧，露出脖颈，他在程余面前，总是死皮赖脸，但程余对他总是招架不住。
　　江璟川笑嘻嘻的望着她，眼里发出绞黠的光。
　　程余最终还是妥协了。
　　校门口学生成群结队的出来，路口江璟川握着烤红薯笑的开怀。
　　“希望阿余同学再接再厉。”
　　程余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直接走了，江璟川握着战利品得意的跟在她身后。
　　程余父母工作忙，今天家里又只有她一个人，她买了一些吃的，从超市出来，暮色将至。
　　江璟川依旧等在门口，见到她，又露出笑容。
　　两人沉默，沿路回家，江璟川仍然跟着她，晚上下了点迷蒙细雨，远处泛黄的灯光变得朦胧，她一步一步的走。
　　街角对面是个游戏厅，学生三三两两的出来。再拐角，程余却捕捉到一对身影，一男一女撑着伞走着，有说有笑。
　　而那个她最熟悉不过的身影，就是许清辉。她一定不会认错，而他细心地给那个女生撑着伞，怕她淋雨还往她的方向偏了一点。
　　女生开心地说着话，而许清辉就默默瞧着她。这样的场景，真是让人羡慕。
　　想必那个女生，就是他们说的，许清辉的青梅竹马，她的名字叫苏锦苒，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程余觉得自己的心很难受，难受的想哭。她的暗恋，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可是她不甘心就这样堂而皇之放弃喜欢许清辉，虽然程余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头上江璟川宽大的校服突然盖下来，她被笼罩着，鼻息间满是江璟川身上的皂香，却很好闻。
　　“我送你回家。”江璟川突然揽住她，程余觉得，他的手攥着她的肩，格外用力。

　　江城一中的运动会开始了，江璟川在运动方面很有天分，报了好几项长跑。
　　程余不擅长体育项目，所以没有报名，就待在班级大本营里负责后勤，送送水递递衣服，偶尔溜去一班偷看许清辉。
　　江璟川穿着新球鞋，乐呵呵地在她面前晃悠，“下午就是一千米长跑比赛，程余同学赏个脸，去给我加个油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