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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许你林林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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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苏林林坐在咖啡馆偏僻的一角。
外面下着小雨,窗外的行人来来去去,细细的雨点落在他们身上,很快消了痕迹。街上多数人没带伞,脚步匆匆赶着路,脚跟漾出小小的水花,神情倒是并不慌张。
这场雨并不在人们的预料之中,因为今天的天气预报本是晴。
雨虽不大,苏林林的心却有一点点乱。
落地窗上渐渐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雾,苏林林伸出指头在玻璃上勾勾画画,圆圆的身体、短短的脚、芝麻大小的眼睛……
画画让她开始专注,心慢慢静了下来,她一笔一画认真勾勒着。
正当苏林林画到最后一笔时,好听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您好。”
苏林林吓了一跳,连带尾巴画得有些歪,她慌慌看向声音的来源,一高个子男孩站在桌前,对着她笑得灿烂。
虽然长得不错,但……
不是他。
苏林林心里有点失望。
见苏林林没回应,男孩不得不再次开口:“您好……”
苏林林回过神来,赶忙站起来打招呼:“你好,我是苏林林。”
第一次见客人如此郑重地回应自己,男孩愣了一下,他的眼神落在苏林林伸出的手上,纠结了大约半秒钟,最后弯了弯腰,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低声问道:“苏女士,请问您的咖啡需要续杯吗?”
“续杯?”
服务生?!
苏林林的手悬在半空中,有些微的不自然,她低头看了眼桌上的咖啡杯,确实已空了一大半。
她很快反应过来是自己认错人了:“可以,可以的,谢谢。”
服务生端走了半空的咖啡杯,离开的位置露出了一个男人。
男子身形高瘦、风尘仆仆,肩膀上还残留着一丝雨渍。
苏林林见到他,愣在了当场。
是他!真的是他!
男人见到她倒是十分平静,看了她一眼后,眼神便越过她,投在了她的身后,眼里有一点点的浮光。
苏林林此刻的心情比较复杂,自张姨那天告诉她相亲对象名字的时候,她的心情一直忽上忽下,既矛盾又纠结,既希望是他,又希望不是他,既想看到他,又怕看到他。
她一直在想,如果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人,见到相亲对象是她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会以什么样的眼神看着她?
想了千万种可能,却没料到他并没有过多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而是炯炯看着她的身后。
苏林林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身后的玻璃,上面赫然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四爪爬行动物。
乌龟……
汗……糟糕!
她随手画的,他……不会以为她在暗讽他慢吧?
男人终于收回了目光,坐在了苏林林对面。
苏林林的右手在蠢蠢欲动,她特别想去擦掉那只碍眼的龟科动物,可若真的擦掉,又显得太刻意,欲盖弥彰似的,所以她只能努力按捺住自己内心的冲动。
苏林林觉得他可能并不急得自己,于是主动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苏林林。”
“我知道。”男人眼神滞了一下,看她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但他很快掩饰过去,点头道。
下一秒,干净醇厚的声音传来,“许翊。”
许翊,苏林林在心里轻轻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许翊,好久不见。
2.
许翊是苏林林少女时的心事。
刚开始没觉得他有多好,只不过是回家路上偶尔会碰到的路人,因为校服上的logo和她的一样,有时会侧眼看一下,连点头之交都没有。
事情的转变是一次考试,考试的科目和结果她早已忘记了,只记得那天她腹痛如绞,身上好像坠着千斤的重物,沉甸甸地,肚子周围刚开始是隐隐的痛感,后来越来越痛。考试一半的时候,身体仿佛在溢出奇怪的东西,裤子有洇湿感,她强忍住疼痛,坚持答完了卷子,熬到了考试结束。起身后她惊讶地发现凳子上竟然是赭红色一片,她吓了一跳,慌张地往教室外面逃。
因为是全校考试,考生们陆续从考场出来,楼梯里、操场上乌泱泱都是人。苏林林走在人群中间,感觉异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她听见人群中不时发出窃笑的声音,有人在对着她指指点点,甚至有胆大的男生追着她吹口哨,她涨得满脸通红,只是想快步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的时候,一件校服外套从天而降到了她的手里,她只来得及看见男生的身影穿过她的右臂,停在了她的身后。
他为她挡住了外界好奇、探寻、讥讽、嘲笑的目光,把她从灰暗的境地中解救了出来,她将他的外套系在腰上,宽大的衣摆垂下来,正好挡住了她难堪的地方。
“衣服送你了。”她还没来得及道谢,便听他扔下一句话,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后来衣服当然是还了,她在衣服内角发现他的姓名贴,许翊两个字左右两边画着兔耳朵,中间还有一只乌龟,组合起来像是龟兔赛跑的图案,这么大的男孩子还用这么可爱的姓名贴,她倒是第一次见。
后来,这个姓名贴她偷偷拍了照,摹了上百遍。
她喜欢画画,好像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自从知道了他的名字,她开始单方面认识了他,学校里、回家路上便到处是他的身影。他周一、周三与好友聊天步行回家;周二、周四骑自行车回家,因为放学后赶着去打篮球;周五他妈妈开车来接。他参加过数学和物理大赛,拿过不少奖,数学要好过物理,因为拿过国家级别的大奖;校庆会上他和一群长腿小哥哥小姐姐跳了华尔兹,但他其实不喜欢舞蹈,全程冷淡脸。
苏林林觉得自己就像着了魔似的,看见他她的眼睛便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听到他的名字耳朵便竖得老高老高。学校的布告栏,除了管理员,就数她跑得最勤,甚至因此被管理老师逮住当了几次志愿者。
这样的时光持续了不到一年,因为他去读了重高。不过这也没关系,苏林林发奋读书,考上了他所在的高中,然而同校刚一年,许翊又考上了国内重点大学。苏林林再度追赶,只可惜她没考上他所在的大学,最后选择读了美术院校。
后来他的消息便一天天少了,她也渐渐明白,自己坚持了4-5年的追赶,换个名字叫做暗恋。
不是没有遗憾的,哪怕勇敢一点点,让他认识自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叫苏林林的女孩子,曾经和他同校,被他帮助过、鼓励过,就足够了。
而不是像田野里、空地上、街道边的一缕微风,虽经他身侧,却从未被他注意,哪怕迎面撞上,也只是被轻轻拂去。
所以,当张姨说出相亲对象的名字,哪怕她拒绝的话已惯性地说出了口,她也硬生生反了悔。啪啪啪,打脸就打脸,她是不会再错过一丝丝可能的。
那时,她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许翊这个名字,重名率应该不高吧。
看着对面安坐着的男子,苏林林庆幸自己这次赌对了。
3.
许翊在专心开车,眼睛一直目视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苏林林的心情无端地低落下来。
从见面开始,他就一直是这么淡淡的,虽然有问必答,但也没有特别的热情。饭后虽主动提出送她回家,但依她对他的了解,她猜测这不过是他性格中的体贴使然,社交礼仪而已。
相处这几个小时,他很少主动聊关于她的事情,电话倒接了不少。
他对她……就是没继续下去的意思吧。
原先她以为自己太胆小,如果当年主动出击,结局就会不一样。
可是他明明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与她同桌吃饭,和她相亲,却还是不行。看来是她想多了,事实是并不是她主动,就可以靠近他的。
想到这,苏林林的肩垮了下来,脸部的表情几乎快要控制不住。
车子突然停住。
“是这儿吗?”许翊问。
苏林林这才发现已到自家小区,她去解安全带,手上的动作有些滞,心里总有些不甘心。
身侧的车门突然打开,许翊撑着伞在等着她。
苏林林跨离车门,刚想钻到他的伞下,却见他递给了她一把伞。
外面下着雨,她是他的相亲对象,他手上有伞,却又递给了她一把伞。
他是直男,还是他不想和她共用一伞?
“那个…我带伞了。”雨下得更大了,雨珠子像小弹珠一样砸下来,苏林林刚打开的折叠伞在风中凌乱。
“你的太小了。”许翊边说边把手中的伞强塞到苏林林手里。
苏林林的折叠伞本来是防晒用的,为了便于携带,伞质轻薄,伞面相对正常伞要小,伞柄也要短一些,确实不适于用在这样的下雨天。
“不用了,”即便如此,苏林林还是把他的伞推了回去,“以后没机会还给你。”
糟糕,硬撑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苏林林咬住嘴唇,低下头不想去看对面的男人。
是的,她怕的就是没机会。
许翊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的脸掩在夜雨里,头低垂着看不清楚表情,她是不高兴了?
他将苏林林还他的伞撑开,再次递到她手里,然后接过她的折叠伞,收好拿着。
“我送你。”
隔着两把伞,以及重重雨帘的距离,苏林林看不清楚许翊脸上的表情,依稀中能察觉到他的坚持。
还真是一如既往认真又体贴的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刚刚那种莫名的情绪就随着风散了,她突然不想坚持了,至少还能雨中同行一段,不是?
她举着伞追了上去,与许翊并行走在雨幕里,指给他自己回家的路。
伞外雨声滴答,伞内两人安静,两把伞仿佛隔出了一个小小世界。
苏林林有时会偷看许翊,有时会专注听雨砸在伞上的声音,有时伸出手接几滴雨珠。
她这样漫不经心的,加上夜色已黑,难免踩着水坑、踢着石块,每每此时一直看着前方的许翊便会拉她一把,而后又不经意地松开。
苏林林不得不承认,雨中散步感觉真的不错。
不过,再长的路都会有尽时。
许翊送苏林林到了单元门前,到了告别的时刻。
苏林林将伞还给许翊,道了声谢。
然后乖乖站在那,等许翊说再见。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许翊抱歉地看了她一眼,侧过身接起了电话,苏林林后退了几步,去接屋檐流下来的雨线,给他留出通话的空间。
饶是如此,依旧能听到激动的声音透过手机撞进雨里,一声又一声催着他回去。
手中的雨水有点凉,苏林林张开手指,让雨水从指尖流走。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许翊的侧影,她想起少时的那些年,好像也曾这样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许翊挂了电话,走回她面前,脸上有着离意,嘴上却有些踌躇:“那个……我有点急事。”
苏林林定定看着他,开口道:“那…再见。”
应该是,再也…见不到了。
许翊看着她,眼里晦暗不明,最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4.
苏林林猜错了。
她和许翊并没有再也不见,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一周一次的频率,但两人确实保持了某种稳定的关系,有时许翊主动、有时她主动,约着出去逛商场、看电影、爬山、玩密室,都是情侣的日常,却还没有情侣的名分。
他对她挺好的,关怀体贴、呵护有加,短信电话、从不断联。
可是,毕竟没有明确身份。
“21世纪还有这样清水的恋爱,你确定他不是来自外星球?”闺蜜简繁挡住她的画板问。
夸张,苏林林瞥了瞥她。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她最近接了个活,给一本新书画插图,刚想到的灵感被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子给嚷没了。
苏林林拿起一旁的画笔,作势要往简繁身上落笔,吓得她捂着裙子尖叫着往一旁躲,反正已经没灵感了,苏林林不打算放过她,于是一个追、一个躲,闹作一团。
“不就是说了他一句,至于吗你?”简繁躲到门边,气喘吁吁地问。
“半句也不行。”苏林林举着笔追了过来。
门突然被推开,苏林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画笔戳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然后顺着惯性往下滑,来人纯白的T恤上瞬间留下了一笔深黑色的印记。
时间仿佛被凝固住了。
伤及无辜,苏林林脑中闪过这四个字。
她看着眼前的大弧线,舌头像打了结:“那个……你……这个……我……”,她本来想说那个你是谁,为什么突然开门,这个我是不小心的,不是故意的……
结果舌头跟不上大脑运转的速度,说出来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男人先是看了一眼胸前的黑线,又看了眼前呆头呆脑的女孩,心里开始还是怀疑来这里的正确性。
他蹙眉问道:“请问,你是苏老师?”
苏老师这三个字让苏林林恢复了理智,“对,我就是,抱歉……”
男人显然是个没有耐心的人,他打断了苏林林的话,又问了一遍,“画插画的,苏老师?”
来人不太有礼貌,而且语气中分明带着不信任,看来又是一个仅凭外表臆测别人实力的人,苏林林刚起的愧疚之心消了一半,“对,我是苏林林。”
男人不接话,开始自顾自地环视她的画室,苏林林有种被无视的感觉。
她正想问眼前男人的身份和来意,门后传来呻吟声:“你们……你们能不能先别忙着聊天……”随后门被轻轻推开,简繁站在门后,手不停揉着额头,满脸的委屈。
完,把这大小姐给忘了。
简繁这姑娘娇气、爱美,受不得疼,纸片在手上拉了个小口子都能哀哀一顿叫唤,且超级难哄。
苏林林折腾了好一会才把她哄好,刚想松口气,就听身后男人轻飘飘来了句:“我说,你们俩是不是爱情关系?!”
爱情,爱情你个妹。
简繁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抽噎说:“我这么好看的小姐姐,看上去不能般配高富帅的小哥哥么……”
这下可算捅了马蜂窝了,简繁这小妮子有个特点,要是一次性哄好了呢,那就天下无事。可要是没有一次性哄好,中间起了幺蛾子,让她想起某件伤心事,那就是数痛并发,不哭个大半天是好不了了。
苏林林头都大了,她压下脾气,走到陌生男人面前:“弄脏了你的衣服我非常抱歉,干洗费我会付的,但是你刚才撞伤了我的朋友,还随便揣测评论别人,不觉得自己缺了礼貌吗?请你向我的朋友道歉!”
男人看着她,好像她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嘴里吐出的是:“我是楚何。”
所以?
真是莫名其妙,她现在又不想知道他的名字。
“楚先生,请道歉。”
男人见她没懂,接着说:“笔名如何不弃。”
“如何……”如何不弃?!这个名字给苏林林的熟悉感太强,她略微思考了一会,拿起画板上的书,看到这四个字印在封面的正中央,金光闪闪地冲她招摇着。
如何不弃,是她马上要画插图的畅销书作者,半个甲方爸爸。
如何不弃一直仔细观察着苏林林的表情,等待她发现他身份后的态度转变。
苏林林哪懂他心里这些弯弯绕,这个大白羊一向是做错了事就得认,哪怕知道了他的身份,她也只是直直看着楚何,再次强调:“请道歉。”
楚何嘴角扯出一丝讽笑:“如果我不呢?”
这句话把苏林林给噎着了。
楚何开始往外走,边走边说:“我的书,不需要你了。”
他走到门口时,恰好与一男人撞了个对面。
许翊是刚到的,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想侧身让人过去,发现苏林林的表情不对,顿时立住不动,挡住了楚何出去的路。
“怎么了?”他轻声问,眼睛看向苏林林。
苏林林的眼圈立马就红了,她其实很少哭的,很多事忍一忍、让一让就过去了,简繁总说她没心没肺,可她觉得无所谓自然就不用计较。今天她是有被楚何气到,也认识到一个人能无赖到什么程度,但其实也没有到气哭的地步。只是不知为什么,许翊一句关心,她便软弱了。
苏林林没出声,楚何先发话了:“让开。”
楚何心里十分后悔今天来这一趟,这本新书他寄予了厚望,之前编辑将插画师吹得神乎其神,说这个插画家总能读懂作者的意图,表现能力强,切入点新奇,深受读者喜爱。他起了好奇心,便想过来看看真人,结果画室吵闹简陋,人也平平无奇,他内心是失望的。
楚何的个头哪怕在男人中也算高的,可他发现对面挡着他路的男人个子更高,男人听到他的话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但无形中依旧给他一种压迫感。
这让楚何十分不爽,他瞪向男人,但他发现男人的目光一直没有在他身上,而是微微侧着头看向他的身后,一直耐心等着那个叫苏林林插画师的回答。
楚何哼了一声,内心更加不耐烦。
“我的画笔不小心弄脏了他的衣服,然后他撞伤了简繁,不肯道歉。”
画插画的倒是客观,没有添油加醋,楚何心里对她有一点改观。
“兄弟,”许翊听完苏林林的话,又看了一眼简繁,心里已经有数,“衣服干洗费我可以出双倍,或者买一件新的也可以。”
楚何有那么一瞬间以为眼前的男人为了在女人面前逞威风,会给自己一拳,没想到开口倒是客气。
许翊顿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楚何的肩膀,“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何必为难女孩子?主动道个歉吧。”
许翊的态度和语气都没有问题,楚何挑不出错来,又被架在了男子汉这个身份上,他鼻子虽然哼着,硬挤了声对不起。
“算了,”简繁早就没哭了,她点头算是接受,“那你的书,得让林林接着画插画。”简繁虽然作了点,但正事从来不拖后腿,这个时候也就她还惦记着楚何刚才的话。
“这个不行。”行字还有尾音,楚何就被许翊拉走了。
“兄弟,去抽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