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计留住》李本本

1、1. 重逢

　　1.1 现实
　　落日把一切事物都染上了一点温暖且带有悲戚的感觉。黎一推着婴儿车走在街上，下班回家的人群从她身边穿梭，不时推搡着她，让她感到自己像是个局外人一般，行走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一一。”
　　正如两年前一样，林顺平望着她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依旧温柔，令人随时可能陷进去。
　　黎一不自在地挥了挥手，向他走过去。林顺平很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她，这种耐心里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礼貌。
　　“好久不见，这次来H市开会，想着和你聚一聚。”
　　“范俏雪不会不高兴吧？”黎一故意问，她其实就是想先发制人说出这个名字，好让林顺平成为两人中最先感到难堪的那个。
　　林顺平笑了笑说当然不会，接着便把话题转到了黎一推着的婴儿身上。
　　“孩子多大了？叫什么来着？”
　　就算知道他其实并不关心问题的答案，黎一仍然回答道：“一岁多了，叫甜梦。一看你就不看我的朋友圈，连他叫什么都不晓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来到了之前约定的餐厅，是一家家庭餐厅，里面有很多小孩子，吵吵闹闹。
　　服务生甩来一本菜单，上面黏黏腻腻仿佛好久没擦的碗底。林顺平把头凑过来，认真研究着要点什么餐。他的表情过于认真，研究的时间也过于漫长，一旁的服务生不耐烦地用笔在记录本上戳来戳去。
　　“差不多得了。”黎一终于忍耐不住服务生投来的怨恨目光，开口说道。
　　林顺平倏地抬起头，眼里之前的温柔已被冷漠取代了大半：“我不是想让大家都满意吗？”
　　“你这样犹犹豫豫，起码人家服务员是不满意的。”黎一没有看他的眼睛，一边假装检查小孩的衣服，一边说。
　　林顺平似乎有一瞬间特别想把手中的菜单摔在黎一脸上，但他忍住了，轻轻把菜单合上交给服务生，说：“不好意思，我们点成人套餐A和B各一份，谢谢。”
　　果然他还是喜欢替别人做决定。在点菜之前，黎一从温和的林顺平身上仿佛又看到了过去那些美好尚存的时光，那时候两人相爱且对彼此容忍。可是现在，她的另一半回忆已经回来了，含着当初丑陋的争执与分别，心底微微的痛感在提醒她当初是多么难堪。
　　“你这次来找我就只是为了聚一聚？”黎一犀利地问。
　　林顺平嘴角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个笑来：“不是。我其实是想告诉你，我生病了。挺重的。”
　　黎一猛然抬起头，她自重逢以来第一次仔细端详对面的人，他确实消瘦了很多，比之前的他还要瘦，面颊甚至凹陷了进去。
　　她一时没顾得上问他得了什么病，严重到什么程度。她满脑子想的只是，原来他离开她之后，过得也是如此不幸福。
　　这时，甜梦的哭声打断了黎一的思绪，她连忙哄着并查看小孩的情况。
　　林顺平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冷不防问了句：“他大名叫侯什么？”
　　黎一抬起头，望着林顺平空洞的双眼，一时语塞。
　　1.2 回忆
　　侯希是黎一来H市结交的第一个朋友。黎一研究生毕业后，便来到H市工作，这个决定是她和当时的男友林顺平一起做的，因为H市离林顺平的老家很近，他认为定居于此更便利。
　　然而这里对于黎一来说可谓是人生地不熟。初来乍到的新鲜感没多久就已经被日常琐事的繁赘所消耗。回想起来，那段时间她在酷暑下一个人拖着行李箱租房子，在大雨中独自等公交车回家……有时候累到不行，她总会暗暗埋怨起林顺平，都是因为依了他的心愿，她才落得如此孤单而又狼狈的下场。她似乎把一切都赌给了他。
　　林顺平彼时选择去国外读博士，黎一硕士毕业就开始工作，所以二人不得不分隔地球两端。时差与距离像是无情的恶魔，一点一滴将二人原本紧贴的灵魂扯远。黎一经常面临着如此的窘境：最需要林顺平的时候，他无法出现，甚至连信息都无法及时回复。
　　认识侯希也是在那个时候，黎一喜欢运动，在离单位不远处报了健身房的私教课，表面上说是锻炼身体，其实更多是为了排解无聊的生活。她是个顶怕寂寞的人。
　　侯希是她的私教，初次见面只觉得他带着当地人特有的圆滑感。两人不知不觉聊了很多，从一开始只在上课时聊，变到课下闲暇时光也在互发消息，消息的内容也从健身约课慢慢延伸到生活各个方面。黎一认为这是侯希为了留住客户的小把戏，于是也没把他当回事儿。
　　直到那年情人节，已是和林顺平异国的第六个月。黎一忍不住打视频电话问林顺平有没有礼物给自己。林顺平有些尴尬地把目光从计算机屏幕转到手机屏幕上，说：“对不起啊一一，我忙着要做一个presentation，实在没空想这些，我之后补偿你。”
　　那一瞬间，黎一整颗心像被冻住了。黎一知道林顺平是书呆子类型的性格，对这些“花俏”的东西并不上心，但是在这对于情侣来说头三位重要的节日里，竟然什么表示也没有，她还是难免有些失落。
　　“那你好好学习吧。”黎一说着，把视频电话挂了，眼泪不自觉地滑落下来，把脸颊和枕头都弄得湿漉漉。
　　她不甘心，几个小时后又打了视频电话过去，这次令她惊诧和气愤的是，林顺平身后的背景竟然是餐厅，而眼见撒谎无用的他也主动交代自己正和一个异国老乡吃饭，而那个老乡还是个女生。
　　“我们是发小，她妈妈特意叮嘱我让我多照顾她。”林顺平事后解释道。
　　“照顾她可以，就非要在情人节照顾吗？那谁来照顾我？”黎一气得说出了些没头没脑的话。
　　林顺平没出声，只听得见他粗重的喘息，仿佛他也同样不满，但又无法表达。
　　这个女生黎一知道，很早就出国读书了，这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
　　思绪混乱，无法入眠，内心空虚。黎一喜欢用食物填补内心的空缺。于是她当机立断，在接近凌晨的时刻出门，去吃一家想了很久的海鲜。
　　坐在出租车后座的她头一次深切感受到这个南方城市的寒冷，和她家乡的那种厚实的北方的冷不同，这里的冷是直穿骨髓的，整个人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潮湿且刺骨。她坐在后座，整个人冻得直打颤。她忍不住问司机能不能把暖风打开，司机师傅有些不耐烦地低头摸索，可见平常并不经常使用这个功能。
　　正当她被司机的碎碎念和林顺平的可恶弄得心烦意乱时，她出了车祸。司机师傅一时的分心使他们和另一辆电动车相撞。不是很大的事故，但也达到了需要去医院做检查的程度。她忍着疼痛，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看着黑漆漆的走廊尽头，她没有恐惧而是感到忧伤，原来自己也有这么悲惨的一天。她有点后悔，不知是后悔叫司机分神开暖气还是后悔在这样的寒夜出门。抑或是后悔于当初做决定一个人来到这里。
　　她佯装的坚强终于被医生的一句话打破了。
　　“黎一，是吗？有家属吗？能叫个人过来陪护吗？”医生按照流程这么问。
　　家属？陪护？这些对于人在异地他乡，孤苦无助的黎一来说，是莫大的奢侈。她想了许久，从林顺平想到父母，然后又想回林顺平，接着突然痛哭流涕。
　　医生似乎对这一幕司空见惯，她象征性地拍了拍黎一的肩膀以示安慰。
　　当侯希出现在那条医院走廊时，黎一已经停止了哭泣。
　　“你怎么想到叫我来的？”侯希满是无奈地问。
　　“因为我只认识你。”黎一实话实说。
　　侯希愣了一下，然后在黎一旁边坐下，笑着说：“幸亏我是夜猫子，没完全睡着，要不然你叫我我都听不到。”
　　黎一并没接茬。侯希望着黎一的侧脸，问：“还疼吗？”
　　黎一抬起脸，用红肿的双眼望着他没有说话。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种悲伤至极的人才有的感觉，这感觉让侯希感到怪怪的，他只当她是疼傻了，才会露出这么脆弱的神情。
　　做完检查已是凌晨三点，所幸只是轻微骨裂。两人一齐站在街角等待出租，侯希忽然问：“你这么晚还出门是为什么？”
　　“想吃一家海鲜。”
　　“就这？”
　　“嗯，就这。”
　　侯希摇了摇头，仿佛站在身旁的这个女生多么不可理喻。他无法想象，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女生都会与自己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