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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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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之人穿着华贵衣袍向簌簌抬手行礼:“公主殿下”
雍和一怔,簌簌披着一个华丽的大氅站在院中,回头瞧着雍和。
她朝着那人罢了罢手:“你先去院外等候。”
待到院中人全部退了下去,雍和心里已经排练了千百场的那句“你愿意和我一同去青州吗?”还未问出口。
簌簌已经侧头看他,清澈的眼中浮出一抹笑意来:“雍和,我父亲来接我回王族了。”
“嗯?”少年木讷道,脑袋瓜子里一时无声。
簌簌矮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她抬手将鞋子脱下来又去褪鞋袜。
少年不知她要做什么,本能转过头去:“你脱鞋干什么?”
簌簌却像是知道他的心思,淡淡道:“有件事我该让你知道。”
她褪去白色鞋袜,露出一双洁白细足。
雍和微微回头,让他惊讶的是,她洁白纤细的脚踝上方有一道深深的红色弯月痕迹。
不是浮在表面疤痕,似乎是从肉里长出来似的,似一轮红月攀岩在骨上。
饶是不怎么和神族魔族搭边,雍和也知道这不是普通胎记,而是被种下的封印。
“我母亲因罪被贬到这雪谷来时,就被下了封印,永世不得离开魔族,我亦如此。”
“什么?”
簌簌没有抬头,只是轻声道:“我很想同你一起去青州看看,去看你说的烟柳画桥,大漠孤烟……只是我不能。”
她抬起眼看他,明明清澈的眼里有些水雾,嘴角却挽出笑来:
“不过你让我知道外方的世界如此精彩,这已经很好,我很开心。”
雍和手顿了一顿。
簌簌已经穿好鞋袜,她说:“你放心,我说过要帮你的,今夜你就能离开这里。”
雍和沉默了半晌,向来善于言辞的他竟说不出话来,原来此赤羽族族长病危,念女心切,特派人接簌簌回宫。
原本这里每逢百年,还要十日才能才开得一次的界门,今夜便是开启之日,他们两人都能离开这里。
是夜,明月当空,万里无云。
辽阔雪原上,雍和牵着马看着眼前的人,不在意道:
“我本要离开,还担心你在这里受欺负,不过现在你既要回王族,那可就不一样了,以后的生活必定顺遂。”
她站在那里,也笑了笑:“也恭喜你,终于能回家了。”
两人对视不过几秒,明明一句话也未说,却无端端让人心生几分愁思来。
雍和率先转眼看了眼在她身后等候多时的人,他摇了摇手看似无所谓道:“去吧,别让他们久等了,我也要走了!”
簌簌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微微颔首。
她瞧着少年手持缰绳,扬鞭策马,在月光下远去。渐渐去得远了,像是浩然天地间的一只自由的鸟儿。
雪川上的那只远去的鸟远的再也辨不分明,一切像是虚无的一场梦,原本这个世界,只有雪花,和终年不化的雪山。
簌簌收回目光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蓦然身后又响起一阵马蹄声,她回头。
见着本已消失在雪川上的少年,勒住马转身掉头朝她而来,卷着飘飞的雪花,带着大片的月光。
他回到她的身前,慎重道:“我会来看你的。”
她眼眶泛红,忍了多时的泪珠子顺着面颊而过:“可是青州离赤羽族很远。”
他却扬了扬眉,眼中星子璀璨:“再远我也会来找你。我找得到你。”
原来雪谷中的那些短短数日,那些被掩盖在雪地里的草早已开出了花。
簌簌回宫的事情,浮光大约听闻诗讲过:
老族长病危,膝下无子接赤羽族的重担。只能去雪谷中接被抛弃多年的孩子回来。
但闻诗知道的只是王宫传言的版本,事实上,老族长并非是念子心切,要接子回宫,而是子为药,去救另一个孩子的命。
彼时,赤羽族原定下的大皇子病重,药石无医,后不知是哪里来的巫师开了个药方子:皇子虽病弱,但若是以血肉相连的兄妹仙骨为药,皇子必能重塑仙体,假以时日就可痊愈。
这个药方虽然荒谬,但是老族长却信了。
只不过让他为难的事膝下本就子嗣单薄,除了病重皇子之外便是几个公主,但其他公主个个皆为老族长疼爱,若非要选一个孩子,实在是难以下手。
就在老族长愁眉不展之时,善解人意的族长夫人忽然提及:
“我记得当年乐越妹妹被族长您罚去雪谷之时,已经怀有身孕。若是那孩子能为大皇子献力,也算功德无量”。
老族长一听,便派了几人去雪谷中寻那被自己不闻不问多年的孩子回王族。
不过簌簌被人带回去,在路上行了两日,走的却并不是回王族的路,而是去见巫师的路。
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不难想象。
待雍和找来时候,将她从刑台上救下来,她仙骨已经被剃。身下鲜红的血液从黑色布衣里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像是梅花。
她血眼朦胧中,迷糊看着他,搞不清楚是幻影还是真实:“你怎么回来了?”
他颤抖着将她拢在怀中,小心翼翼的把一双绣鞋穿上她满是血污的脚,温声道:
“我的家乡有个习俗。男子若是看了姑娘的脚便要对她负责。我看了你的脚,我现在就不能抛下你了。”
她却一如既往柔柔的笑了笑,仿佛满身伤痕一点也痛似的:“你带不走我,我也走不出去。我既生在那里必定就需承受着那里的一切,你不用为我伤怀。”
少年却摇了摇头,问出了那句早就想问她的话:“你愿意同我一起回青州吗?”
她意识模糊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点了点头。
少年眉眼温柔,他低声道:“既如此你不要担心,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同你是一起的。”
那一日,荒原上少年手中的剑,以前从未真正饮过血,此次却斩了巫师和数十个魔将。
他将姑娘带回了青州,跪在掌门人的房门前的台阶上:“求师父救救她。”
掌门人眉头紧皱:“已死之身,如何能救?”
他却砰砰砰给他磕了几个响头“师父早些年不是在幽州骗了一颗珠子?”
他一向和善的师父此时气的吹胡子瞪眼:“你你你这个孽徒,竟一心惦记为师棺材本!休想!”
他的大师兄在一旁劝他:
“你这是何苦,如今她身上一根仙骨没有,连血都被放干了,那颗珠子根本救不了她,生死人,肉白骨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原本寂然的眼中升起一丝光亮,像是看到了希望:
“若是将我的一半骨血分给她呢。”
“你这个孽徒,是疯了不成?”他的师父恨不得一脚将他踹下山。
他却要摇了摇头坚定道:
“我记得我初入山时,师父说过,你不指望个个都能成仙,但却希望个个都能找到自己愿意折腾一生的事。我从前为了这件事去江湖游荡多年,都碌碌无果,可现在我找到了。”
“你和她认识不过数日,怎能说是一生?”他师父咬牙道。
他却挺直背脊,十分执拗:“两千年是一生,两百年也是一生,两个月也是一生。”
“完了,完了。”他的师父瞧着他,痛心疾首摇了摇头:“老夫见你才是真正的无可救药。”
将一人骨血用之两人,且一颗雪珠用之两人保命,这等疯事,亏这徒弟想的出来。
青州掌门人被雍和气的骂了一宿,且蹬着腿要将这个徒弟踹下山,但是好在众弟子急时去拉住了他的老胳膊老腿,雍和终究没有被踹下山。
并骂骂咧咧的换了一身术袍子,拿出了自己的藏起来的珠子,换骨之前,他对着自己的小徒弟感慨:
“施这等秘术,很明显你是嫌老夫命长。但你若觉得值得,老夫便拿命陪你玩。
只是,着雪魄珠乃是魔族极寒之物,簌簌本是魔族之人倒是无碍,但你可能受不住,要遭罪了!”
青州暮春时节,百花开遍。无间渊却是隆冬大雪,一片严寒景象。
簌簌再次醒来之时,是在无间渊王族宫外的一处别院中。她还没搞清楚状况,便听得有人传言:
“王族中大皇子一月之前病逝,所幸雪谷中乐越夫人所生的雍和殿下已经回宫。”
她捂着心口掀开被子起床,却有侍女急忙推门而来:“长公主殿下你终于醒了,这是要去哪里?”
她说不出话来,踉跄行了几步,攒出力气一把推开房门:
却见门前大雪纷飞,远处山顶的白一路蔓延到院中,别院外的走廊上,几个侍女正有序在其中来往。
她愣愣走出房门,冷风呼呼卷过来,是刺骨的冷,刺骨的冰。
她蓦然记起自己死前的一幕,她在血泊中见到了他,他轻声问她:“你愿意同我一起回青州吗?”
青州该是什么样,她在刑台上被剃骨的时候有想过:该是春有百花夏有凉风,秋有万物丰收冬有雪。
重要的是,青州还有雍和。
一梦浮梁,半生如梦。
此时,她看着漫天的大雪,周围陌生的一切,问身侧的宫人:“雍和呢?”
那人微微俯身:“殿下陪族长在雪山上的行宫中。”
那夜狂风大作,她一人从别院中溜出来顶着风雪而去,半路上风雪难行,她就下了马,一步一步踩入雪里走上山去。
冰雪掩埋道膝盖处,冻的她腿麻木不堪。但是她一点也不能停下。
上到行宫之时,天空已经微微见亮,几个奴仆在一旁的屋檐下打瞌睡,长廊上的白纱被风吹得翻飞。
她一路摇摇晃晃穿过白纱朝着雍和的房间走去。自从醒来之后,她的心似乎和他的相连,总能轻易感知到他。
待准确无误走到那扇门前,她却停顿了一下,直直立在门前,半晌,她才推门进去。
屋中十分昏暗,只有床前点着一盏烛灯,但是灯已经烧道一半,蜡油如泪珠般一层层累在烛火台上。
雍和躺在床上并没有入睡,忽然看到门被人推开,他望过去,眼中有些惊愕却又是惊喜又是释然。
他见着她的披风上落满了雪花,半身布裙皆湿。
他说:“雪这么大,你怎么刚醒就来了。”
她站在黑暗中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动不动瞧着这个一点也不似她记忆的那个少年。
雍和看着站在门口的人,她的脸像是一张透明的宣纸。
他撑着想要起来但是身体太虚弱了,只能半卧在床上,向她伸出手:“我还活着呢。”
门前的人终于动了动嘴唇,哑声唤他:“雍和。”
“我在这里。”他朝她笑了笑。
她几步走过去,低身蹲在他的床沿前,她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没有了温度,是和她一样的。
她又不相信似的抬手去扒开他的衣领,雍和想要抬手阻止,但是无奈却还是被她看到了胸前肋骨上的弯月痕迹。
她看着那个红色痕迹,触目惊心的红色痕迹,终于,眼中泪珠子一颗接着一颗,整个人颤抖着似一块碎掉的玉。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你再也不能离开魔族了。”
雍和苍白的脸有些波动,不过只是一瞬,他已经轻松道:“区区一个封印,锁不住小爷的”
“没有退路了,簌簌,你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