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chapter 28 涅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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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半醒之间，感到有冰凉的风吹到脸上，凛冽得不像春天会有的风。
林华凤睁开眼睛。
房间里很暗，只有一点轻薄苍白的月色，半开的窗户玻璃暗淡，是被风吹开的吗，还是她昨晚就忘记关上。
风很凉，身上的被子不够保暖，渐渐感到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凉起来。
我应该起床，去把窗户关上，林华凤模糊地想，我应该起来，我需要起来。
她压在胸前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我应该……
放在枕边的手机忽然嗡鸣起来，林华凤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剧烈抖了一下，好像一脚踩空从高空跌落，但这下发抖反倒让她稍微收回了对身体的控制，她攥了攥仍然发抖的手指，伸手去拿手机。
屏幕上鲜亮跳动着一个名字，线条交叉弹动，林华凤不知道自己是不能看清，还是不愿看清，她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那两个汉字的意义才终于进入她的脑海。
郭涛。
那一点掌控感像是叶片上的一点露水，在阳光下无所遁形，立时消散无踪。
林华凤不知道自己发呆了多久，感觉像是一瞬间，但是来电已经自动切断了。变动惊醒了她，手里的手机坚硬冰凉，她慢慢地调出回拨。
在按下之前，手机重新震动起来，郭涛的名字周而复始、张牙舞爪地跳动起来。
林华凤按下接听。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沉默里时间黏腻地拉长，林华凤渐渐听到自己的心跳回响。
“请问是林华凤林女士吗？”很轻快的女声，听起来公事公办又态度友好。
咦？
“……是我。”
“林女士你好，我这边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喔——郭涛死了！有人看他不顺眼，雇佣我干掉他了哈哈。我做背景调查的时候注意到你，觉得有必要向你告知一下呢。”
女声明亮，好像在说“恭喜您彩票中了三等奖呢”似的口气。林凤华耳边满是自己心脏的砰砰作响，她在做梦吗？这是什么午夜时分的荒诞美梦吗？
那边继续说，“这部手机马上就会被销毁，麻烦您在通话结束之后删除一下您那边的通话记录。建议您不要报警喔，不然我会有点困扰呢，祝您和您的女儿易遥生活愉快！”
“啊对了！”女人的嗓音始终轻快带笑，“要我发张照片给你看看吗？不过事先提醒：郭涛死的不是很好看诶。”
林华凤说：“我要看！拜托你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完全从床上坐起来了，她感到自己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温和的热度，夜风也吹不散这狂喜的热度。
“咦？好的。那我这边先挂了，照片马上发过去。啊对了：郭涛死于电击，死的很痛苦呢——真是太可怜了。再次祝您生活愉快！记得删除通信记录哟。”
“我记住了……谢谢你！也祝你生活愉快！”
“哈哈，好喔。再见！”挂断之前，那边陌生的女人最后说：“恭喜你——你自由了。”
滴一声挂断，林华凤握着手机，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信息，像是年幼的孩子期盼自己即将到来的圣诞礼物。
叮咚。
她想都没想，一下子按开彩信图片。
照片拍的很近，郭涛在狭窄苍白的屏幕里默然凝望她。他没有焦距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珠外凸，脸上有一大片血迹，伤口里有什么反射着点点亮光。
他脸上有着那种死物独有的僵硬神态。
真的、死了！
林华凤盯着照片看，指甲来回扫过郭涛那对突出的、发青的眼睛。房间里回荡着什么声音，隔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那是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的、欢欣若狂的笑声。
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林华凤把手机屏幕压在手心里，喊“请进！”
穿着睡衣的易遥推开门，她站在门口没进来：“发生什么事了？我听到有声音……”
客厅里的月光映在她身上，照出她衣边卷起的蓝条睡衣和一头四面八方乱翘的头发。林华凤忽然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喜爱之情，让她想扑过去抱住她，把那头毛茸茸的头发揉的更乱一点。
这种强烈、清晰、明确、恍如隔世的快乐的感觉。
“没事，”林华凤如梦似幻地说，“只是我做了一个美梦。”
林华凤无数次想过死。
小时候站在昏暗的厨房里刷碗、回头看着油光满面的哥哥大碗吞吃油肉的时候，明明成绩比那个哥哥好上无数倍、但是被父亲勒令退学为他赚学费的时候，母亲紧紧抓着她的手流泪、求她嫁人、尖锐指甲刺进皮肉里的时候，男人吊儿郎当地从手机里抬起头、说“我是出轨了”的时候，被重重击打脸颊、肩背、卡住喉咙、摔到墙上的时候。
二十九岁、刚刚离婚的林华凤攥着新到的账单站在厨房里发呆，惨白纸张上的油印数字已经滚动到她无力支付的地步，面前的煤气灶生了锈，手指擦过去，有冰凉沉重的摩擦感。
只要她下定了决心，只要一会儿，她就可以永远摆脱这种疲倦和悲哀……她在哪里读到过，只要轻轻地关好门窗，慢慢地拧开开关，然后平静地上床睡觉，几乎不会疼痛，永恒的平静等待着你……
有人当当当地敲门，没等她回应就一下子推门进来，小小一只的女孩子高高举着手里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一双眼睛闪闪地发亮：“妈妈！看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耶！”
林华凤转身半蹲下去，熟练地接住一头撞进她怀里的女孩：“让妈妈猜猜看！”*
在易遥盈满快乐的明亮声线里，她抬手飞快地擦了一下眼睛。
林华凤做出了一个决定。
那之后，死在每个角落向她甜蜜地眨着眼睛。对着面前令人恶心的男人露出甜到发腻的微笑的时候；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俯身仰视着男人，对他肤浅自得、令人作呕的言论作出崇拜眼神的时候；被邻近的女人洪水猛兽般避开、听她们在背后轻声交谈起来的时候……刚刚应聘成功的男老板在无人的房间里向她露出奇怪微笑、提出“交易”的时候。
意识模糊、无法自控的时候，好像从一场大梦里醒来、看见易遥面孔上长长血痕的时候……被易遥用那种眼神看着的时候。
生活逐渐塌陷成一场漫长的噩梦，在偶尔的梦醒时分，易遥的目光偏移而冷淡，那空无一物的视线重重地撞上她的胸口，隔着肋骨震碎了她的心。
林华凤决定在易遥十八岁那年自杀。在能控制自己从床上爬起来的日子里，她好好地对比了所有她能买到的人身意外保险。
阳光明媚的一个春日里，林华凤把两张保单和薄薄的存折一起压进铁皮盒子、锁进抽屉，和易遥抄写的无数张招聘信息放在一起。她低头，手指慢慢划过易遥线条刚硬的字体，露出朦朦胧胧的微笑。
这将是她送给易遥的十八岁礼物，这个想法总是让她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如果人真的可以许愿，林华凤最大的愿望，是易遥能够出生在一个更好的家庭里，有一个更好的、足以配得上她的妈妈。
易遥站在厨房门口，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林华凤背对着她站着，哼着小调慢慢搅拌手里的锅，狭窄厨房里满是浓郁勾人的肉香。
明亮的晨光里，她头发梳成很利落的高马尾，整齐穿着那件格外受宠的深蓝外套，站的很直，脊背都舒展，那首小调调子明亮又轻快。易遥感到一阵茫然的头重脚轻，像是一脚跌到过去的旧相片里。
林华凤回头拿调料，余光里看见易遥，于是转头过来向她笑，一个小小的、但是非常真心实意的笑容，几乎让易遥的胸腔疼痛起来：“我今天起早了，所以干脆来做了早饭。是我以前会做的那种炖菜，你还记得吗？”
易遥怔了一会儿，有点迟钝地回答：“……记得吧。”
“太久没做了，希望我不会把厨房炸掉哈哈，”林华凤转身，伸展手臂向锅里点了几下调料，“等着吃好了，你先去洗漱吧。啊对了，中午的份我也做了，一会儿给你装到饭盒里。”
易遥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动作慢半拍地去拿脸盆和毛巾。直到她站在水池最边上，把冷水稀里哗啦地浇到脸上时，这个崭新的现实才真正地击中了她。
她抬起头，镜子里的女孩回望着她，被冷水激出一点浅红色的面孔上神情呆呆的，一双眼睛睁的很大。
崭新的、无比明亮的天光慷慨地洒向一切，镜子里、碎水里都满是闪烁流动的辉光。今天天气真好啊，这是一个毫无阴霾的清晨。
作者有话说第28章 chapter 28 涅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