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逆流成河]另启》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1、chapter 1 日常

　　易遥一只手抱着书包锁门，她今天早上才发现书包一边的肩带断开了，书死沉，肩带又细，一边肩膀背着勒得骨头痛，抱着还好。
　　这时候天还没亮全，弄堂里昏昏暗暗地亮着一盏声控的黄灯，呵气成雾，手里的钥匙冰凉冰凉，易遥转了两圈反锁，拔出钥匙塞进兜里，又按了一下门把确认，然后迅速地把手缩回袖子里。
　　她的衣服穿得很久了，磨得有些薄，不过聊胜于无。
　　放好书包跨上自行车的时候，身后的弄堂又雾蒙蒙地亮起来，易遥啧了一声，腿上发力，自行车喀拉一声启动，迅速加速窜出去。
　　街道上行人零零星星的，空气中有一点湿冷的潮气，易遥放开了踩脚蹬。这条路走了上千遍，她闭着眼睛都能骑车到学校门口，于是有点走神。
　　想到齐铭。
　　易遥讨厌齐铭，或者应该说是嫉妒他。
　　住在隔壁的齐铭，妈妈嘘寒问暖很会做饭、父亲还在的齐铭，回家之后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吃到热饭热菜的齐铭，想要什么就可以拿到的齐铭。性别为男的齐铭。
　　易遥又不爽地弹了一下舌头，想到这回期中考试齐铭又落在自己后面十几分，心情才好转一点。
　　其实她本来也不会这么讨厌齐铭，过得更好的人比比皆是。但是，自己过得好，又偏偏要凑到过得不是那么好的人面前，被讨厌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
　　前面有车相对着驶过来，白亮车灯破开尘埃和细雾，照出一管笔直的光柱。
　　易遥贴近路边给它让路，思路逸散，脑海里轻飘飘的记忆影像和车卷过的风一起吹过去，被她抛在脑后。
　　同样轻薄的清晨，蒙着昏黄灯光的长廊里，男孩把滚热的牛奶递过来，被她抬手甩开。

　　把自行车停在学校旁边的小车库里，巧妙地占了门边的位置，既不会挡到路也不会被后来积多的车挡住，易遥把冻得泛起一层红的手揣到兜里，开始默背早上要提问的课文。
　　她虽然一向背得很快，也不太耐烦这种机械性的背诵任务。从校门到教室她背了两遍，背得滚瓜烂熟。
　　教室还没开门，两三个同学凑在一起说话，易遥站在三楼的栏杆旁边拉伸一下胳膊，又跳了几下，随意地向下看去。
　　看到齐铭。
　　齐铭好像也恰好仰了一下头，易遥直直地望见他面孔，在初升的阳光下他面容质感几乎如玉，只眉眼黑浓，短发漆黑。
　　易遥也讨厌齐铭长得漂亮。漂亮的男孩好像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很多莫名其妙的喜欢。人的喜欢就那么多，被他占走了，留给别人的就只有可怜巴巴的一点点。
　　易遥再啧一声，把头转开了。

　　每天的课都乏善可陈，易遥上课翻出卷子来做，数学课被叫到一次，她慢吞吞地走上讲台，趁这段时间读完了题。
　　写完下台，面相刻薄的男老师瞪她，易遥没注意，继续压着一边胳膊姿势懒洋洋地干自己的事。
　　大课间所有人死气沉沉地跑圈。再过两节课，午休时间到，同学一拥而散去食堂抢饭，易遥把书塞到抽屉里，在课桌上腾出一片位置来吃自带的盒饭。塑料盒里一小团米饭、翠绿青菜和软烂肉块摆得横平竖直，易遥虔诚地吃完了每一口，然后去卫生间刷饭盒，收拾完毕，她把校服外套堆在桌子上，趴在衣服里睡觉。
　　女孩最近抽条，瘦瘦巴巴又手长脚长，窝在桌子里显得有点委屈。洗得颜色发浅的毛线衣堆出褶皱，马尾偏到一边，发尾和衣领之间露出一小截苍白的脖颈。
　　四点下课，易遥抱着书包第一个冲到车库，把书包甩到车筐里，很潇洒地一跳，老旧的自行车在她脚下重焕生机，喀拉喀拉地迅速加速，在略显拥挤的车道上灵活地左闪右躲，一路高歌猛进。

　　照例在路上瞎绕了二十分钟，易遥一个漂移停车，抬头看写着“唐氏武馆”两个遒劲大字的木牌，不自觉地笑起来，牙齿和眼睛一起发亮。
　　把车锁到旁边一个棚子里，易遥习惯性抻抻手脚加原地跳几下，抱着书包走进大门。
　　武馆是个两层的旧式建筑，看起来像是实木搭建，质感挺括阔大，走进去先是门厅，然后是一道不长的走廊，两边各有房间，走廊末一架窄窄的楼梯通往二楼。
　　易遥熟门熟路地走上二楼，拐弯，进到一个麻雀小小五脏俱全的小厨房，把书包随手搁在地上，挽起袖子开始做饭。
　　她动作麻利，刀用得又快又好，锋利得发亮的刀刃在她手下如臂使指，把厚实的生肉切成厚薄均匀的肉片。
　　点火开锅，调味下锅，热烈浓郁的香气渐渐蒸腾起来，易遥一步不错地做完了三菜一汤，分出自己的部分认真吃掉，拿碗扣住余下的保温，然后走到另外一间屋子里，拧开灯，在宽敞的书桌前坐下，开始埋头学习。
　　空间宽敞的时候，她坐姿开敞闲适，腰背绷出流畅的弧度。肥大校服还挽着，露出结实流畅的手腕。她没练过字，字体有点硬，但很潇洒。
　　不久背后响起轻轻的开门声，易遥没回头，那人也没来打扰，隔着门传来安静的脚步声，然后是更轻微的吃饭声。
　　八点半手腕上的机械手表滴滴响，易遥仰在椅子上像只猫似的长长伸懒腰，关节喀拉作响。她写题写得思路爆炸，带得满脸红晕生机勃勃。易遥心情愉悦地哼着小调收拾了书包，关灯关门，然后继续哼着歌到厨房里刷碗。
　　把碗碟物归原位，她在毛巾上擦干手，走出去敲对面客厅的木门。
　　“请进。”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回。
　　易遥拉开门，没进去，站在门边和坐在沙发上读书、身形笔挺的女人打招呼告别，两人都寡言，女人照例问她需不需要送她回家，易遥也照例回答不用，脚步轻盈地一路下楼。

　　熟门熟路地一路骑回被叫作“家”的地方，一路人烟渐渐热闹，这时候还有不少人搬着凳子坐在家外一片片地聊天，易遥下车推着走，一路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径直回家，拿钥匙开门。
　　一打开门就嗅到酒气，易遥没什么表情地四处打量一圈，先把客厅桌子上的残羹冷炙收拾了，把酒瓶倒空刷净和从前的收到一起，又拖了地，稍微喷了点空气清新剂，最后在摊在沙发上的女人身上盖了被子，又灌了一保温杯热水，在里面倒了点蜂蜜，拧好搁在桌子上。
　　她一系列动作做得谨慎又熟练，始终没什么表情，一切完成后走到自己的房间，开灯，坐到书桌前重新开始写那道写了一半的数学题。
　　这里空间不够，她又把自己委委屈屈地缩起来，有点别扭地弯着腰。
　　偶尔写得手痛抬头放松，能看到对面人家窗户里透出的白亮灯光。
　　十点第二个闹铃滴滴响，易遥收拾书包，细细地活动了一遍全身的关节，忽然想到要缝书包肩带，然后拖延症发作。她打开倒数第三个破烂抽屉，从里面一堆破烂本子里抽出从上到下第三个，摊开包着白纸封皮的封面，露出质地细腻的画纸。
　　用铅笔打底，先勾出一张尖酸刻薄、大发雷霆的男人的脸，又随手画了几笔一个跑步摔倒摔得很有喜感的背影，最后细细地勾勒了一个坐在沙发上读书的笔挺身影，散着的半长发垂下来稍微遮住眼睛，露着线条锋利的下颔。
　　右下角写“唐青霜”三个字。
　　用水笔勾线勾了几笔，拖延症克服，于是翻出针线盒开始补书包带。易遥不太耐烦学针线活的技巧，主要求一个结实，她缝出的针脚细密，黑线把米黄的肩带接在一起，一眼望去像一个狰狞的伤口。
　　十一点端着牙杯、挂着毛巾去公共洗手池洗漱，一路排开的水龙头被稀稀拉拉占了几个，易遥一路走到最边上，稀里哗啦地洗脸刷牙。
　　用凉水冲刷皮肤的时候，脸会不由自主地发皱。
　　最后对着镜子擦脸，碎了一角、似乎永远蒙着一点油腻污渍的镜面里映出一张线条刚硬的面孔，鼻梁挺直，眉峰凌厉，嘴唇削薄，只是眼睛的弧度柔和，瞳仁很大，眼尾略略向下坠了一点，睫毛湿漉。这是林凤华给她的眼睛。
　　易遥把脸埋在毛已经稀疏起来的毛巾里。
　　十一点半准时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