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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沈颜如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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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吧,本王送你回房。”宁王向前两步半蹲下来,抬手扶正她发髻间掉出来的芍药步摇,细致而有耐心地调整成一个好看的角度。娄玉珩深埋着头,仍避免不了惶然,避开宁王温柔却又透露着强势的气息。“上一刻不是还跟诤臣一样高谈阔论么?还以死为谏,怎么现在吓得腿都软了?”宁王笑得揶揄,竟有点哄着她的感觉。
“士为知己者死,玉珩将自己视为王爷帐下谋士,所以无畏生死。可……王爷毕竟是妾身名义上的夫君,妾身再怎么胆大妄为,险些丧命于夫君手上,怎能不怕?”娄玉珩低哝着,心腹也好谋士也罢,总归是斩断情根了,她内心不是没有悲凉的。
“你在梅龙镇对付应墨林和李凤的功劳,我心里有数。不论是谋士还是王妃,你的小命还长着,你有那个本事。”宁王尽可能安抚她的惶然。
一轮新月铺陈天际,从东院到毓秀堂须得穿行多道拱门,甬道漫长,两旁点着落地琉璃灯,橘黄色的光芒流淌成一线,如此秉烛夜行显出几分闲情雅致。宁王走路时习惯背着一只手,臂弯处的冷硬竹叶刺绣时不时地擦到她的披帛,像是一种无意的亲近。
就在娄玉珩以为宁王会告辞,忽然宁王对辛蓝吩咐道:“辛姑姑,伺候王妃沐浴更衣。”
“是!”辛蓝拉着苏沐退下,高兴地感叹:“我们宁王爷终于要有小世子了……”
浴房中,温热的水簇拥着瓷玉似的身子,轻盈的纱幔和精美的屏风沾染了水雾,娄玉珩觉得玫瑰花瓣都有些刺得慌,难道,今晚逃不过了?
婢女为她换上薄如蝉翼的桃粉色寝衣,辛蓝热情地招呼婢女往她身上扑粉,“这是用梨花和百合研磨成的,又白又香,王爷肯定喜欢!”
娄玉珩抱着双臂进门,看到宁王负手对着窗下的木琴凝思。
“辛蓝很会做事。”宁王背对着她,娄玉珩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这还真是他的意思?
“王妃出身书香世家,这些文墨字画都是名家之作。”宁王抚摸着案上宣州纸自说自话,娄玉珩这才松了口气,宁王随手拨了下琴弦,“这琴倒不像是王府之物。”
“这是妾身从娘家带过来的爱物,苏沐特地从南昌带过来的,榧木琴不算名贵,但用久了便舍不得换了。”
“宝琴易得,旧情难舍,宁王府曾经也有一把琴……”宁王尾音轻叹,语调中闪过淡淡的追思,很像是缅怀什么人和事。
娄玉珩微愣,“王爷是想到了什么人吗?”宁王多年未娶,难道有什么隐情?
“没什么,早些就寝吧。”宁王摇了摇头,示意娄玉珩为他宽衣。
娄玉珩颤抖着抬手,慢得不能再慢,以为脱下他的外袍就行了,结果宁王拉开她的襟带,月白色绣菊纹样的兜肚露了出来,拉着她坐到椅子上,娄玉珩吓得一动不动。
“嘶——”忽然颈间一凉,宁王蘸取玉膏在她伤处轻柔地涂抹着,玉屑和白芷渗入肌肤,他按住她的肩膀,“不擦药会留疤的,忍着点儿疼。”
娄玉珩挺直了身子忍耐着,宁王不可避免垂眼去看那乱他心智的波澜起伏,形状这样夸张,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瞒过朱厚照的……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在坚持什么,如果她今晚没在他面前闹投诚这一出,或许他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梨木拔步床雕刻着鸳鸯戏水、牡丹花鸟等图案,三层扶光色罗帐暧昧朦胧,案几上的红烛光芒明黄细长,光线昏暗到刚刚好。娄玉珩与宁王并排躺在塌上,各自覆着一条锦被,中间隔了一尺之距,娄玉珩还是觉得不自在,抱着被子往墙壁那边凑。
“再躲,就把墙凿个洞吧。”宁王闭着眼,突然沉声开口。
宁王自幼习武内力深厚,呼吸连绵于静夜中几乎无声,娄玉珩以为他熟睡了,这突然一句惊得她心脏“咚咚”直跳。
“你这么害怕我?当本王是洪水猛兽么?”
“当然不是!”娄玉珩飞快否认,忍不住歪头过去,这一眼便移不开视线了。宁王躺得极为端正,比坐立时的神清骨秀更加轮廓分明,挺拔秀丽的鼻观下唇珠微抿,他的俊美并非浓眉大眼的热烈,而似丹青水墨,寥寥数笔就能勾勒出醉人心脾的风花雪月!“妾身、妾身从未和人同床共枕过,何况是王爷……妾身想说,如果王爷对我无意,不必勉强留宿毓秀堂的。”
“我从不做勉强自己的事。”宁王淡淡地说,“也不想勉强别人。”
也罢,只要宁王不觉得难捱,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王爷,不懂突然回京有些反常,他一个和尚,是怎么跟皇帝认识的?”
“去年陕西大旱,皇帝命钦天监求雨,到迦叶寺祈福,当时郑王散播不利于朝廷稳定的消息,不懂为皇帝解了神鸟之围,具体情形,本王也不十分清楚。他和无休都是皇帝的人,本王至今也不清楚他们去梅龙镇的目的。”
“不论怎样,与太子无关。”娄玉珩笃定道。
“嗯。”宁王颔首,“我会让叶子查下去。太子已经对我深信不疑,只要他在登基后,将天下兵权尽数交付予我,一切难题迎刃而解。如果能亲征瓦剌,那就再好不过了。”宁王的口吻坚定而迫不及待,娄玉珩微微一笑,那些年的塞外角声数度回到她梦中,“太祖皇帝率领千军万马横扫蒙元造就大明盛世,成祖皇帝继往开来,忽兰忽失温一战打得瓦剌朝贡称臣,真令人敬服。”
“哎……要不是土木堡一战,蒙古势力也不会故态复萌,要是王爷能一举荡平瓦剌,可称得上厥功至伟。”耳际一片寂静,她意识到自己多话了,“当然,这也得是多年以后的事了,眼下还是从长计议。”
“王妃真是心怀家国社稷啊。”宁王噙着笑,语气含糊。
“那是王爷还愿意听,来日的话,难道还不怪罪妾身牝鸡司晨,干涉朝政了?”娄玉珩把脸埋进枕头。
“那倒不会。所谓牝鸡司晨,红颜祸水,无非是些迂腐愚钝的帝王将相,治理不好天下,便将罪过推诿到女人身上。”宁王一脸的淡然。
娄玉珩怔了怔,宁王石破天惊的话不少,唯独这句说到她心里去了,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男人——有为有守,敢作敢当!
和宁王把心思说开,娄玉珩安心不少,很快昏昏睡去。借着即将燃尽的烛火,宁王翻了个身,目光落在她卓然出尘的脸颊,有些睡不着了。
五更天时,朱阙就捧着具服在毓秀堂等候,宁王起床声音很轻,到隔壁穿衣整冠,朝阳透过窗棂,四方金纱錾刻碧玉冠华贵夺目,真丝发带于冠后打成结扣,沿着耳畔垂坠而下,宁王微抬双臂,贴身一件浅暮色绸缎中单,外罩淡金色绛纱对襟外袍,腰束连环白玉长带,衬得腰身纤瘦身形毕露,通身金气璀璨,浑若仙成!
娄玉珩怔怔立在门边,唇瓣微张,只觉天地周遭颜色皆无。
“玉珩,你来。”宁王抬了抬下巴示意托盘上的最后一样。
“是。”娄玉珩红着脸回神,取下那条金丝滚边的藩王绶带,来到宁王身后手指勾开腰封,对折后塞了进去,最后用金扣固定。
她终是忍不住感慨:“妾身幼时观史,传闻西施昭君沉鱼落雁之容,妲己妖媚,褒美人绝代佳人,若是男子以美貌青史留名,那么怕是无人能与王爷媲美比肩了。”
“放肆,竟敢将本王与后妃之流相提并论!”宁王绷着脸,责怪的意味却很少。
娄玉珩低头窃笑故作惶恐:“王爷素日以常服示人,这是妾身头次见您换上朝服,很难不被王爷的容貌气度折服,王爷别见怪啊。”
“王妃讲话真是直抒胸臆,本王看你胆子愈发大了。”宁王凤眸流转,笑意不减反增。
娄玉珩恳切道:“妾身出阁以前一副无盐丑貌,这个王爷您是知道的,所以见到美好事物会格外欣赏,王爷容貌世所罕有,妾身也是实话实说罢了。”
想到新婚之夜和氏璧之辱,宁王一时也是无言以对。
王府门前停着镂金华盖鸾轿,几十名佩刀护卫列于两侧整肃待发。
宁王离开后,苏沐从娄玉珩身边钻了出来,“小姐,你跟王爷坦白了是不是?你们有没有……”
“是的,虽然他还没对我完全信任,但是我们的小命已经保住了。”娄玉珩小声道,“至于你说的那个,当然没有。”
当然?王爷还是男人吗?守着小姐这样一个大美人还能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