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未曾有》黎诗愿

8、如果你也喜欢树（完）

　　那时候我已经有了自己人生中第一部手机，给你发信息时不用再偷偷摸摸拿我妈的。我还记得从学校回家以后，我发信息问你，那天体育考试你为什么要留下帮我加油，还有最后那个拥抱，又是什么意思。

　　你回复得很快，你说就是担心我跑不完，想给我加加油，至于那个拥抱，也没别的意思，仅此而已。

　　哦，原来是仅此而已呀。看来是我想得太多了，哈哈哈哈。

　　我该释怀了，我真的该释怀了，看着你发过来冷冰冰的那些文字，和你拥抱我时炙热的体温，我都没有办法把你们联系成一个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告诉我，你当天的举动只是出于好意，不带任何意思，希望我不要多想。

　　但我怎么可能不多想呢，我做不到的，如果我是个机器，我可以设置程序，立刻忘掉你和你的一切，但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控制不住我的想法和行为。

　　所以不久后的一个晚上，我故技重施，半夜从家里偷跑出来，激动又害怕地拨通你的电话。

　　出于礼貌，你接了我的电话，我问你在哪里，你说在网吧上网，我说我有点睡不着，你能不能出来陪我走走。

　　你答应了我，我在我们曾经雨夜亲吻过的那条街上等你。那是夏天的晚上，风很清凉舒服，路边的草丛里有蝉鸣飘扬的声响。

　　一切都很符合浪漫故事的设定，我期待满满地想，如果我在这样的环境下向你提出复合，你会不会同意。

　　你会吗？你会吗。

　　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因为你从始至终没有给过我问出这句话的机会。当晚见到你以后，我们一起朝街上走了走，随口聊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我心怀鬼胎惴惴不安，而你很明显心不在焉，一路上不是在看手机就是在回信息，好像有什么火急火燎的事情在等你处理。

　　我想着不能再拖了，赶紧把话说完是死是活你给我个痛快吧，我才刚咳嗽了一声清了下嗓子，你就有点抱歉地对我说，不好意思，你家里有点事不能再陪我逛了，你现在得马上回家。

　　我都没来得及说好或者是不好，就眼睁睁看着你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里。晚风突然变得很凉，我四肢冰冷，茫然无措。

　　我站在原地愣了很久，久到脚底像灌了铅，恍然间我想起之前，我和你躺在宾馆的床上，我在装睡，而你和你的朋友发信息说，你好喜欢我，你想和我永远在一起。

　　原来在爱时说出口的话，只在相爱的时候作数。到这里，我明白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了喜欢，也终于对你彻底死心。

　　六月，我们迎来了升学考试。

　　考完后我们回到学校拍摄毕业合照，合照只拍了五分钟，然后人群四散，开始和各自的好友在学校里聊天拍照，度过在这个学校的最后丁点时间。

　　我那时候已经能微笑着，用朋友的身份，心平气和地看着你，问你能不能和我拍一张照片。

　　你也看着我笑，说当然可以了。

　　后来我们拍了合照，跟几个朋友坐在草坪上杂七杂八聊着天，说了很多以前的事。从上课偷偷打牌，说到晚上一起去上网，从网吧出来又去吃个早餐，再顶一双红肿的眼睛去学校上早自习，还有校庆时我们一伙人买了啤酒蚕蛹跑到这座城市最高的居民楼楼顶，边吹风边划拳，谁输了就要吃蚕蛹。

　　说起有意思的事时我们都在哈哈大笑，这就是我们的学生时代，平淡的，普通的，偶尔有点小乐趣的，是我们回不去的青春，也是毕生怀念的过去。

　　考完试后就是漫长的暑假，我找了份暑假工，在一家俱乐部卖健身卡，白天拎着个包出去跑大街，发传单，找人推销健身卡。下班时间有点晚，要晚上十点。

　　可能一个月过后吧，我不太记得清了，有一天你突然给我发信息，问我在干嘛，我说在上班，马上就下班了。

　　你说你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你想再见我一面。

　　我们约在学校的旧大门门口，那里有好几个凉亭。你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等着我，我走过去看见你，笑了一声。

　　你问我笑什么，我说不知道，就是觉得挺不可思议的，我们还能有这样两个人聚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就只是说说话的时候。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具体内容已经忘记了。只是最后即将分别的时候，我问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你说你不打算再上学了，你要去外边打工了，你姐姐们也在那边，所以你不会再回来了。

　　在我们这个发展落后的小县城里，有太多太多年轻人因为各种原因选择不读书去外面打工赚钱，这对我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了，所以我也没有很惊讶，只是跟你说祝你一切顺利。

　　这算是一个好的结尾吗？我不知道，只是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一次，我一定会和你郑重地说一次再见。

　　当时的我没有意识到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潜意识里觉得就算你出去打工，你也总会有回来的一天，而我们互相都还有联系方式，我们一定还会有下一次见面的。

　　所以到最后，我都没有和你说一声再见。

　　这是我和你之间最后的遗憾了。

　　九月开学，我进入了一个新的学校，生活还要继续呀。我也从你朋友口中得知，你和你的女朋友，也就是之前那个女孩子，你们一起去了浙江。

　　好的，那就这样吧。祝我们彼此都能有一个崭新的未来。
　　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

　　那年的秋冬，也就是19年末，发生了很多事情，也因此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

　　那一段记忆对我来说，一直是模糊凌乱的，也可能是我不愿去回想，下意识想要忘记，所以记得模棱两可。

　　大体赘述一下，9月我进新学校，10月在校生病，11月突发症状，送往医院就医，医生检查不出我有问题，只是建议回家修养，我请了长假，没有再去学校。

　　12月我不慎误食安眠药过量，洗胃抢救，清醒过来后人就总是昏昏沉沉，反应迟钝，记忆力大不如从前。

　　那段时间性情大变，我不愿意与任何人接触交流，连亲人也是冷漠以待，待在家里长时间没有出门，生命似乎只剩下漫长的黑夜。

　　我的手机里原本还存有很多你的联系方式，但在那个时候被我无一例外全部删除，我退出了班级群，卖掉了微信，就连电话号码都注销。

　　所以在冗长的时间河里，我也渐渐忘掉了曾经铭记于心的，拿起手机就能拨出的你的电话号码。

　　20年一整年的时光都是灰暗的，我记得有一次我许久没有出门，妈妈给了我钱让我去菜市场买葱。过马路的时候我精神恍惚，一辆急速行驶的汽车猛一脚刹车停下，就停在我前面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

　　汽车司机对我破口大骂，用难听的，低俗的，小县城方言。

　　自此就告一段落了。如你所说，那的确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你消失在了我的生命里，连同那些难忘的过往回忆，也一起藏在角落里悄悄落了灰。

　　再一次听到有关于你的信息，已经是三年以后的盛夏。

　　21年，我仅剩下为数不多的曾经的同学给我发来信息，邀请我参加同学聚会。

　　当天到的同学大概二十来个，对我来说都是陌生又熟悉。吃饭后的闲聊时间，突然有一个男生提起了你，用神神秘秘的口气问你们还记得xx吗。

　　再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我已经心如止水，掀不起一丝波澜。

　　可男生接下来说的话，让我整个人如遭雷劈。

　　他说，19年你和女朋友一起去了浙江打工，没过多久你们生下一个孩子，孩子还不到半岁，你突然从浙江的某一座高楼上一跃而下。你的爸妈听闻后不管不顾，只有你的姐姐们去帮你处理后事，这才知道你患有重度抑郁症，病史追溯到学生时期，可长达五年。

　　我的思维一阵飘忽，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一切。男生说得一本正经，煞有介事，甚至连你抑郁成疾的前因后果都清清楚楚，而那些，也和我所知道的你的情况，大致相同。

　　我坐在座位上心神不宁，听见好几个老师摇头惋惜，说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就是被不负责的家长给毁掉了，这一生都是个悲剧。

　　饭局结束后，同学们又组织要去ktv 唱歌，继续畅快地玩。我很难平复下来复杂的心情，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当年我只留下了一个和你曾经玩得还不错的朋友联系方式，我问他知不知道最近你的情况。

　　你的朋友说自己没和你有联系，又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来参加同学聚会，有人和我说你跳楼去世了。

　　你的朋友立马否决，说根本没有这回事，都是别人在谣传，你一直都活得好好的。

　　尽管你的朋友这么说，可我深知空穴不会来风，谣言不会无端生起，我心里依旧恐慌。

　　再一段时间过后，我又找到了你的朋友，想要询问你的情况，这次却连信息都没有发出去，屏幕上出现一个大大的感叹号，你的朋友，曾经也是我的朋友，无缘无故将我删除。

　　到这里，所有的故事基本就落下帷幕了。而那些没能说出口的，就是我好像隐约知道的，你最后的结局了。

　　时至今日，许多回忆都已经模糊，很多笑容都已经风干，甚至有关于你究竟是生是死，我都不得而知。

　　只是现在，已经25年了。新年刚刚过完的那一个夜晚，我清晰梦到了你，梦里的你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就像我们的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好好说一声再见。

　　让我在故事的最后好好跟你问候一声吧，嗨，xx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我不知你的近况，如果你已经远去，我祝你来生幸福，没有痛苦。如果你仍旧离我不远，希望未来有一天，我们再见的时候，你能亲口跟我说一句，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