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太阳系》遥梦江南

10、第 10 章

　　“不能逃脱惩罚……不能？不能逃脱……”
　　像梦呓般，姬瑶口中来回念叨着这句话。
　　她失魂落魄，两眼朦胧，看看天看看地，可目之所及都是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可我爷爷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才要被惩罚呢？”
　　姬瑶满怀最真诚的信念发出了疑问，然而天地万物一齐沉默着。
　　无数尘埃粒子组成混沌的迷雾在空中纠缠飞舞，古老而沉重的钟声从远山上废弃的寺庙悠悠传来，花草虫豸在茫茫大地上挣扎着努力求生……
　　宇宙如常地吞吐着她的气息。
　　一切是那么自然美好，在她浓烈的痛苦前排好队轻轻路过。
　　姬惑的被捕原因很快流传开，种种证据足以确定他就是“孤岛”资深成员，并且潜入社区多年，随时可能危害公共安全。
　　小虞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十岁的孩子解释“孤岛”，解释这个能量庞大的组织近年来所做的事情。在这一刻，十几年拼尽全力的学习和历练显得苍白如纸。
　　如果说，大灾难后无处可逃的人类不得不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低头，学会戴着镣铐苟延残喘地过活。
　　那么，“孤岛”一直在做的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砸烂束缚人类的镣铐！
　　时隔多年，她仍然记得当年神学院的一个同学就是“孤岛”的死忠粉，后来暴露以后被学校开除学籍，由最高法院亲自判了无期。
　　无论过去多久，她永远都能清晰地想起。
　　那是一个阴云密布的午后，宿舍楼外莫名喧闹，围观的同学层层叠叠围了一圈又一圈，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被捕的那名同学像疯了似的一遍遍喊着“孤岛”的口号，“还生命以自由，给人类以尊严！”
　　慷慨激昂的口号穿过人群，穿过窗棂，穿过高耸的屋檐……
　　像飘着诱人香味的饭菜，被饥肠辘辘的行人闻到又一阵狼吞虎咽吃进肚子里。
　　口号炼化作思想，钻入围观者的躯体、灵魂，攻坚拔寨，四方扫荡。
　　她承认，就在那人声鼎沸的喧嚣之中，自己亦是被“蛊惑”了。
　　没有一个生命不会不渴望自由，没有一个人类不会不需要尊严！
　　可这“自由”与“尊严”要价太高，需以全体人类的性命，乃至地球上所有生灵的明天做赌注。
　　是否要以此重大的代价为筹码，赌一个可能连万分之一概率都没有的胜利。
　　无论不甘和愤怒在每个人的心底夜以继日沸腾了多少次，人类还是不得不选择了向命运低头。
　　而姬瑶的家族，那个人才辈出、荣耀崇高的姓氏，在世人眼中，无疑代表了黄金年代中上百年来科学界照向未来的一道光。
　　就在几十年前，姬惑本人亦是才学卓然、难得一见的科研人才……
　　如今却……
　　所以“姬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需要被惩罚”，这样的问题，即使跑出去再问一千人、一万人，也不会有答案。
　　或许，那答案本身就大逆不道，以致人人都只好缄口不言。
　　小虞望着阴沉的天空中一团团暗黄色的云朵，风云萧瑟，天光黯淡。
　　无奈地叹息道：“大概是生错了时代罢。”
　　然而时间紧迫，即使如这般对空长叹，相互慰藉，也不再能。
　　新的“隐形眼镜”很快就会送来，她们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闲再继续感怀身世。
　　将姬瑶安顿好以后，小虞就进进出出一直在忙碌。一直到天黑，仍不得空。
　　姬瑶以为她在忙工作上的事，便没有打扰。直到夜深该入睡时，一张16寸见方的平面图塞到自己手里，才知道胆大包天的小虞女士都鼓捣了些什么。
　　“审讯室、拘留室、办公厅、档案室……”
　　姬瑶下意识念出地图上标注的地点，大惊失色。
　　警局！
　　整个警局、派出所的内部结构和人员构成分布都被详细地标注在纸上。
　　“你不要命了？真要帮我去劫狱？”
　　小虞瞧着她忧心忡忡为自己操心的模样，宠溺一笑，快步走到窗边，小心翼翼掀开帘子一角戒备地往外面看去。
　　随后关了屋顶的大灯，装作准备熄灯睡觉的样子，带着姬瑶到床上去说。
　　荧光墨水写出的字迹在幽暗的夜色中发出淡淡的光，
　　“别担心，只是走后门让人通融一下去见个面而已。都记住了吗？”
　　小虞的声音很轻，很柔，温温的带点湿意，像暖春四月的杨柳风，吹面不寒，清爽宜人。
　　一股酸涩的暖意从五脏六腑间喷涌至姬瑶心头，顺着呼吸道逆流而上，一股脑冲到眼眶里。
　　事实上，从那帮人闯进家里开始，她的一切就陷入无尽的懊悔和恐惧之中。
　　尽管一直有人试图帮助、宽慰她，但都只是徒劳。她将自己封印在一个荒无人烟、暗无天日的冰窟，没有阳光能照进那里，没有人能走进那里，没有植物能在那里生长！
　　但是小虞打破了这结界，闯进去，不顾一切地将她带出。
　　泪水夺眶而出，连带着这些天的委屈、惶恐，一并爆发出来。
　　姬瑶狼狈地扑到小虞肩头，像失散多年终于找到家人的孩子，嚎啕大哭。
　　“小虞……姐姐……我……我……”
　　温暖而柔韧的手掌拍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安抚着她所有的悲观和厌世情绪。
　　“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了……”
　　小虞的声音极具魔力，也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工作上需要扮演神与人之间的传话者，所以总会不自觉地想象模拟神说话的语气。
　　久而久之，人们听到他们这类人用某种特定的语气讲话，便会恍惚以为是神明在与自己交流。
　　姬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从前她和爷爷生活在一起，事事都听爷爷的话。
　　如今，看到小虞姐姐为自己殚精竭虑，便不由分说听小虞的话。
　　十来岁的小孩，谁给予了她爱和希望，谁就注定会是她此后生命里唯一的光。
　　第二天，姬瑶紧紧拉着小虞的手，顶着两个哭肿了的核桃眼，心事重重走进警局。
　　值班的卫兵看到两人亲近的样子诧异地望了一眼，然后例行公事在开关处输了一长串字母和数字相间的密码，密码和生物资料都核对无误后，一道15厘米厚的由8种防弹材料合制而成的玻璃门应声开启。
　　姬瑶感觉到右手被小虞反握住，光滑有力的手指捏着她的手掌，细声嘱咐：“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往前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一个人了。”
　　“嗯。”
　　姬瑶用力点头，尽管她不是十分有把握处理好既将发生的一切，但却信心满满去面对接下来的所有事情。
　　在这世上，有人关爱，有人惦念，便不该自暴自弃。
　　爷爷不在身边，但有小虞姐姐，她就不是孤身一人。
　　姬瑶仰头看看陪伴自己的小虞，笑着走进那道厚重却透明的防弹门。
　　门里还有三道哨岗，分别检查不同的内容。
　　走到第三个岗位的时候，防弹门已经离自己很远了。门外的小虞，看起来就像16开漫画书上上的人物一样大小。
　　检查员是一位嘴快的人，瞧见她一路过来依依不舍回望了几次，便忍不住说：“你们看起来倒是亲近！”
　　姬瑶不知他讲的是谁，疑惑地问：“我们？”
　　“对啊，你和那位大名鼎鼎的女神父。”
　　姬瑶会心一笑，“她是个很好的人。”
　　心中又想，小虞姐姐待我好，我同她自然亲近。
　　只听那检查员阴阳怪气地说：“怪了！她把你害得如此，你不恨她，竟还帮她说话！”
　　“……什么意思？”
　　检查员将一张印着“通过”方形牌子塞到她手里，随口说：“你爷爷入狱就是她悄悄向上面告的状，你不知道吗？”
　　后来，姬瑶忘了自己如何恍惚着从检察院手中接过牌子，又是如何被关进监禁室。
　　只记得，自己愣怔着转身望向入口处，疯魔着向前跑去，企图冲破所有人员、障碍跑到门外，跑到那个人面前，抓住那个人，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告密？
　　为什么要害爷爷？
　　“我那么相信你！我是那么相信你……”
　　然而表现出反常行为的她很快被卫兵制服，残酷的事实再次向她证明，一个人类孩童的力量是多么弱小。她冲不过那道防弹门，冲不过任何一道关卡，冲不过世界困住自己的种种有形的无形的枷锁。
　　卫兵的处理很是利索高效，只是在十几米外掏出手枪向她的肩头稳稳射了一发麻醉剂，便轻松解决一场冲突。
　　麻醉剂的效用立竿见影，几秒后，不需要任何人控制，像母狮子一样暴怒发威的小女孩便同一块被加热的奶酪一般软软倒了下去。
　　即使如此，姬瑶仍死死盯着远处，盯着防弹门外的小虞。
　　然而小虞见她这样，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身，一步步远去，留下一面冷漠决绝的背影。
　　姬瑶绝望地闭上眼，满目的漆黑和刺骨的冰冷又充斥在她的周围，一点点扩散开，越来越浓密，越来越辽远。
　　哪有什么爱与希望？
　　哪有什么关怀与阳光？
　　不过是骗小孩的童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