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的碎片》凡人和鱼天霸

4、民国雅安片段

　　民国年间，风雨飘摇。
　　川西，雅安城。
　　她是个大家闺秀，喜欢看着天空，想着心事，在屋檐滴水的时候。
　　雅安的天空总是阴阴的，马路，垂柳，行色匆匆的旅人都好象被浸泡得变了形状的忧郁沉闷。所以她讨厌行走于其间的感觉，整个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锈味沉重的笼子，禁锢着年少的视野和欲望。她宁愿在阁楼上呆着，没有自由，接近天空也是种安慰。
　　她有一群鸽子，它们总是不安分的呼啸而来，自由而去。日出到日落，她总是喜欢等着那些鸽子归巢。可每当有鸽子飞回的时候她总是兴奋中带着愧疚，要是鸽子没有她沉重的期翼，翅膀应该更加轻松，姿态应该更加从容，不用再降落在这个落寞之地吧。
　　她害怕父亲，虽然他总是走路默默的，看着鸦片的样子总是迷醉的，但是她还是怕他。他不经意的一眼就好似要把她的欲望看得通透，然后用干裂的嘴角嘲笑她不安于室的寂寞。
　　而最让她恐惧是，父亲的眼神中那种对于物品的，满意的，贪婪的，眼神。
　　所以她要离开。
　　偶然的，看见哥哥带回的报纸，发现康定师范招考生的消息，心动，于是悄悄地参加考试，偷偷地看成绩，惊异地发现自己的榜上有名，仿佛触摸到天空。
　　是夜，她端着母亲最爱的绿茶，小心地向母亲提出想到康定读师范的愿望，专注地盯着母亲的表情。
　　母亲停了半晌，点头。这说明母亲会向父亲提这件事，快乐的她忘了发现母亲紧皱的眉头。
　　母亲望着这唯一的亲生女儿，叹气。丈夫的想法，女儿的请求，自己曾经的渴望在这一刻发酵。
　　在那个年代要说服丈夫是不容易的，何况是一个不得宠的贤惠二房。但是母亲做到了。父亲答应了让她读书的请求。
　　一切顺利得仿若泡影。
　　直到母亲亲自一针一线地密密缝制她的书包的时候，她才晃如隔世地发现自己即将远行，离开自己生长，厌恶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她走的那天，雅安城依旧下着淅沥的细雨，母亲迈着小脚，一步一步地相送，她一步一步地回头。在满是青苔的石板路上留下不深不浅的脚印些许。

　　康定的天空总是很高，或许，苍穹就是这个含义。
　　偶尔的想家，偶尔的失眠，但只是偶尔。
　　每当阳光照耀在操场，每当苍鹰在低空盘旋的时候，每当尘埃在光线下轻舞，游荡，嘴角的微扬让她看起来很快乐。
　　时光，转弯，不回头。
　　很快，期末考结束，很快，“回家”被提到了日程上。
　　轻叹的不止是清愁。
　　认命的问了马帮回程日期，努力的让自己快乐，用力的把给母亲的清真糖果，给父亲的熏牛肉，给大妈三妈的糕点塞进行李中。
　　现在等着的，仅仅是上路而已。
　　等待的日子总是像被拉长的面点，薄得很空虚，但很长。
　　所以，到康定水井子边，坐着，偷偷地一点一点的窥视只属于康定的天空，康定的风，康定美丽的女人。
　　“小家伙，看什么，那么入迷？”
　　辫子被轻扯，熟悉的问句在身后响起。
　　急急回头，然后惊讶，熟悉的笑脸，习惯的风尘。
　　“哥！”
　　“还记得喊我，我到学校找你，大家都不知道邱家的小才女到哪里去了，我可是找了半个时辰，妹妹，你说怎么罚？”
　　哥哥总是在微笑，总是很会忽然的从眼前出现，然后消失。对于他的出现，讶异只有一刻，剩下的满满的是温暖。也就忘了问他为何不远万里的从远在成都的川大跋涉到康定，她只要知道，哥哥会陪着她回家，回到那座暗色的大宅。
　　“哥哥的朋友，来，都过来见见面，这可是我亲妹妹。”哥哥嚷嚷着把几个站在阳光阴影下的男女拉到她的面前。
　　她眯起眼睛，看到的是只是轮廓和印在脑中的愉快笑语。
　　“这个是李大哥，这个想当然的就是李大嫂了，这个是翟大哥，胡大哥。”哥哥的声音洋溢着快乐，撒在地上铮铮有力。忽然才发现这样的哥哥才是快乐的，不像以前，那时侯他的微笑没有温度，只有精准的角度。
　　顿时对于这几个只有轮廓的黑影有了太多的好感，连忙……

　　回家，深的庭院，沉的屋檐，厚的墙壁，重的门窗，如同没有离开一样。
　　她每天爬上阁楼，看鸽子飞翔的姿势，眉目间有了不同的情态。
　　黄昏，他的纸条被鸽子带回，她细细展开，如同珍宝。
　　“见字如面，昨日夜半失眠，辗转反侧，起身，喝水，躺下，起来，找笔，找纸，未果，作罢，倒下，想你，热，起来，傻坐，躺下，恍惚，乱梦，依稀见你，醒来，天白，起身，写字。记下一夜琐碎，只是想你。”
　　她面红，耳赤，低首，睫毛下的光芒掩饰不住。
　　“吾爱，最近天气无常，切记保重，为我。”
　　鸽子飞走又飞回，纸条由一张，两张……
　　“展信好，老人说掌纹里写下命运，自己端详，看不懂那些纠缠的线条，画下我的，给你看，你的，画下给我看，只想知道我们的纹路是否重叠。一定是的。”
　　……直到一叠……
　　“开始收拾行装，看见那件与你同游的衣衫，又念起你，我知道那是幻觉，但还是闻到你的存在。其实你一直无处不在。惦记你。知名不具。”
　　他们的那个夏天，不过只是那些长短不一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