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两端》十月里美

1、Chapter 1

　　在窒息的前一秒，哀梨眼前是那一日的天地茫茫。她和博士并肩而立，飞行器是四周透明的，周围一层致密屏障隔绝宁静与厮杀，风、雪和黯淡阳光混合在一起，缓慢地在半空漂浮。哀梨看见博士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她的目光随着他的喉头滚动。博士身上落下一层均匀的光斑，他侧过脸，朝哀梨掠过冷淡的一瞥，按动操作器。“咔嗒”，地面像是被打碎的薄冰，荡出细碎的波纹，顷刻间消失。又是“咔嗒”一声，飞行器急速下落，她恍惚间趔趄一步，却看见博士面不改色。她心里升起奇怪的想法，忽然觉得他是降世神祇，又觉得自己正在和他坠入凄惨的凡尘之中。

　　“数量。”博士突然开口，打碎她不切实际的幻想。她连忙答道：“从太阳升起，这是他们的第十三次进攻。”
　　短暂的沉默。她终于小心地提出了她问过无数次的问题：“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结束了。”她听见他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因果报应。人类终将灭亡。”

　　飞行器渐渐减速，悬浮在半空。博士略一挥手，面前的巨大屏障瞬间消失。内外平衡被打破，寒风裹挟雪花涌进偌大舱室。哀梨拉紧衣服，将脖子往下缩。凛冽的风硬刺般扎过来，在她雪白面颊上留下粉红印记。
　　目光所至，是无尽废墟。人类是这样，在创造和毁灭中无限重复循环。没有那层单薄屏障，肌肤直接与冰冷重合，生与死的距离瞬间拉近，世界的残酷显得更真实。与一百年前的战争不同，如今没有硝烟滚滚，尸横遍野之景，有的只是死一般的寂静。复制人死去之后，身体会消失。血液曾在雪地上蜿蜒成纤细的溪流，如今只剩下被烫化的痕迹，雪再落下，又慢慢地将波纹抚平，而窒息感重叠，真实存在。
　　哀梨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淡蓝波浪和漫天飞雪一同在眼前涌动。哀梨沉在粘稠的液体中，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力气。那双苍白冰冷的手交错扼住她的纤细脖颈。她曾梦见这一刻，他能与她肌肤相亲。而现在她只想推开。瞳孔上数据层流动，隐隐刺痛。现实击穿她。
　　漂浮在一片澄净蓝色中。她微睁双眼，目送那双手离开水面。指尖搅起细碎波浪。微波荡漾，混合无声眼泪，咸腥气味渗进皮肤。

　　公元2070年，被原生人称作毁灭日。随着科技进步，发展的鼓点敲得越来越快，人类制定的复制人伦理法规在不知不觉中瓦解。先是疯狂科学家私自操作，一开始，政府的强力处罚还算行之有效，而尝到了一点甜头后，反叛的思想渗入高层。不过数年，法制彻底崩溃，新的法规决议通过，复制人被成千上万制造出来，开始苦役，原生人类迎来盛大狂欢。
　　在战争爆发伊始，原生人还自信不已。在他们眼中，复制人是蝼蚁，是他们手下无关生死的玩物。可是他们忘记了，那个时代，所有工作都已被复制人取代，他们不再无所不知。
　　是的，人类终将灭亡。

　　哀梨从噩梦中醒来，脑中炸响层层惊雷，胸膛里难言的不适感来回翻涌。她干呕几声，嗓子里有烈焰燃烧的味道。

　　“终于醒了。”窗边，一个高大男人的剪影。哀梨撑起上半身，试图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人背朝着她，此刻转过半边脸来，朝哀梨展颜一笑：“还以为你要多睡一会儿呢。”他仔细地瞧着她，喃喃道：“可真够心狠的，瞧瞧，都被掐成什么样了。”

　　博士！！

　　她不明白这个词汇代表着什么，也许只是大脑的应激反应，可它确实突兀地出现。重重迷雾。她微张嘴，形容迷惑。
　　皮肤上出现略微的刺痛感，之前那种被焚烧的感觉又袭来了。她闭紧双眼，脑海中却出现一个漂浮在水中的女人浑身插满输液管的画面。该死……

　　“你是谁？”他掸掸风衣上沾着的灰，望着她时，依旧带着那副温暖如春的笑容。“还记得吗？”
　　哀梨迟疑着，但身体不随思维控制，下意识望向隔离层之外，那里长方形容器整齐罗列，有些是空的，有些里面是幽蓝的液体。她记得，她在那里降生。
　　他面对空气中悬浮的仪器，不发一语。仪器上端的红色按钮像窥探的血红眼珠，此刻它们欢快鸣叫，幽暗红光描摹出世界轮廓。哀梨坐在原处，身体愈加僵硬。红色不规律地跳动，好像是正在对她审判。数秒后，光芒旋转降落，归于虚无。哀梨耳中持续的刺耳啸叫忽然消失，紧接的是心脏沉重的击打声音。砰通、砰通，我在害怕什么？她问自己。

　　他的侧脸逐渐隐没于阴影。哀梨捏紧双拳，似有不详预感，她真切地感到死亡的威胁降临在自己头上。可他终于开口打破平静，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欢喜：“好啊，你没有说谎，真是太好了！”
　　他的手落下来。温度贴近，她下意识地躲避，如同一条灵巧的鱼从他手下滑过。他并无半分愠怒之色：“真是个小可怜。不过，从今以后不再会这样了，我向你保证。”
　　保证？从今往后？大脑仍不甚清晰。身上的连接管都被他轻柔取掉。她如玩偶一般随他任意摆布。她凝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瞳孔和记忆中的那个人是一样纯净的黑。他举起手，像是要来捧起她的脸，可却在温度贴近瞬间，现实与记忆重合。

　　冰冷双手扼住她的脖子，毫不留情将她按入水中。喧闹波浪在耳旁渐次响起，带着蓝色的余晖。胸膛里一团火，焚烧不尽。他的嘴唇一开一合，无声的刺痛，和着哀伤眼眸。
　　消失的记忆涌入。瞳孔扩张。哀梨想起来了，最后一刻，博士说的是——

　　“Good luck,my Ell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