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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五八 祭祀大典(第一卷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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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天监推算出今年祭祀大典的吉时是明日辰时,寅时段长华就要开始梳妆穿戴,因段长华刚被傲君长公主收为义女,便破例宿在了傲君长公主寝殿的暖阁中,如此一来虽然段长华能省去不少在路上耽搁的时间,但这重兵把守着的玉阙高墙苏幕遮晚上可不方便进来了。
中了冰魄后第一个没有苏幕遮的夜晚,段长华才真正体会到夜深寒凉入体的难熬,比刚中毒那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段长华唯恐深夜毒发惊扰傲君长公主,睡前特意吃了一颗灼华丹,裹紧了被子才睡下,谁知半夜仍被周身泛起的寒意生生冻醒,她死命咬着嘴唇才堪堪压下痛苦的呻唤,突然又想到明天祭天大典她可不能带着伤出现,只能咬住了锦被。
蜀葵就睡在段长华脚边,发现她的身体不住的在发抖便知一定是寒毒发作了,她连忙起身,取出一粒灼华丹送到段长华嘴边,拍拍段长华,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再吃一粒药吧。”
段长华张口,红豆大小的灼华丹滑入唇舌立即便发挥效用,段长华顺势咽下,顿觉暖意从口腔延伸到食道,再蔓延到五脏六腑,顿时感觉像是泡在热水里一样。
段长华长呼出一口气,果真是连魂魄都要被寒冰封冻的冰魄。
蜀葵等段长华睡沉了才回到原位坐下,本以为这一夜就要这么过去,闭目养神之时寝殿内不知发生什么事忽然乱了起来。蜀葵精神一凛,右手条件反射放到腰际才想起那根伪装成腰带的鞭子被留在了宫外。
犹疑了这一瞬的功夫,段长华也被惊醒:“蜀葵?发生什么了?”
蜀葵凝神细听,回道:“都是丫鬟的声音,大概是傲君长公主那里……”
这么要紧的时刻傲君长公主怎么能出事?段长华赶紧掀被下床,连外衣都顾不得穿,匆匆忙忙地跑进内室见一旁云迷正眉头紧锁地给傲君长公主擦汗,连忙问:“殿下怎么了?”
云迷都要急哭了:“回郡主,大概是魇着了,怎么也叫不醒!”
也不知傲君长公主梦到了什么,眉头紧锁,额上全是冷汗。一双干枯瘦弱的手不停地在虚空中抓着什么,一次次的伸手却又一次次的抓空,什么也留不下,就像一只摇摇欲坠的仙鹤在吟唱凄婉的悲歌,看上去就让人揪心。
段长华在众人手足无措之际猝不及防地握住了那只抓空了无数次的手腕。
也不知是不是段长华体温寒凉,傲君长公主被激出了个冷战,段长华后知后觉此举不妥正要撤回手,傲君长公主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反握住段长华的手腕,随后仿佛安心了似的,渐渐平静下来,再次陷入沉睡。
云迷长出了一口气:“郡主,您去歇息吧,这里留奴婢便好。”
段长华点点头,却在抽手的时候受到了阻碍,傲君长公主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不放手,她又不敢用力挣扎,只得无奈道:“算了,就这样吧,蜀葵去把被子抱过来,我在床边将就将就吧。”
云迷心中不胜感激,却不知段长华打着什么主意。
段长华打的倒也不是什么坏主意,她就算是回暖阁去睡也睡不了多久了,在床边休息一会儿也无妨,而傲君长公主醒来后云迷势必会把今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转述给她,段长华只不过是想借此在傲君长公主心里给自己加一点筹码罢了,毕竟傲君长公主越重视她,她的脚下站得越稳。
寅时初段长华便被叫起来梳妆打扮,贡女的吉服足有十六层,内衬为红色,外袍以白色为底,全身由金银丝线绣满了繁复的花纹,烛光下都闪闪发光,可以想象祭祀大典时在太阳的照耀下会有多么耀眼。
待吉服上身,段长华得以抬手细看宽大衣袖上的花纹,才知上面绣的是古文字,她识得的不多,只能勉强认出来丰、平、瑞几个字,想来应该是一些祈祷祝福的吉祥话。
满头秀发皆被盘出精致的发髻,束于头顶羽冠。最后,这一个月来全程负责教导她礼仪的老嬷嬷在她额心点上了一枚羽形花钿,老嬷嬷两鬓斑白手却稳得很,段长华松了口气认为终于要结束了的时候,老嬷嬷沾湿了帕子又将那枚花钿擦去。
段长华抬眼表达疑惑,老嬷嬷边为段长华补妆边慈祥道:“郡主脸上的梅花胎记搭配今日装扮已是至臻完美,这花钿非但不能添色,反倒多余,不如不点。”
任宫女嬷嬷们摆弄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吉时,段长华身着吉服,头戴羽冠,腰悬玄水璧,双手将玉剑横托与胸前,登上坐十人都绰绰有余的神轿,按嬷嬷和仪官教导的,端视前方,目不斜视。
一声洪钟声响震耳欲聋,是陛下出行专门用于迎送的泰弘钟,泰弘钟响起代表陛下自宫中起驾,直到抵达祭坛才会停止。
此行开路的乃是前科武状元,一身轻铠,披风猎猎,驭银鬃骏马,英姿焕发,随后是段长华所乘的华丽夺目的神轿,然后是陛下銮驾及各式仪仗,最后是文武百官。
待出宫上了长安街,銮驾仪仗所到之处百姓皆俯首跪地,山呼万岁,浩大的声势甚至一度压过了泰弘钟声。
大概半个时辰,终于到了祭坛,此时泰弘钟声罢,段长华感觉到神轿停下,双睫轻颤,一动不动半个时辰,脖子都僵了。
段长华被扶着走下神轿,行至登上祭坛的汉白玉阶前,侍女退下,段长华按规矩站在陛下右后方三步远处。雅乐声起,神肃庄重又优雅雍容,段长华紧随着陛下脚步踏上了那登顶的汉白玉阶。
雅乐第一章结束,段长华已站在九十九级长阶之顶,此时,浩浩荡荡参与了巡游的低阶官员、侍卫、侍女和太监们都留在祭坛之下,真正登上祭坛的只有皇亲国戚及三品以上的朝廷要员。
祭坛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中间设神位,神位前摆列玉帛、三牲、酒果等祭器、祭品,文臣武臣分列两边,另筑有一高约三米的圆台,周围燃烧着圣火,那是贡女为上天献上祭祀之舞的位置。
这个位置好,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段长华知道,此时此刻站在这长阶之顶的是大燕最有权势的一批人,他们每一个谈笑之间都能随便决定自己生死,而自己只是一个沾光的小人,因傲君长公主才得以侥幸跻身此列。
但她喜欢这个位置,或者说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俯瞰众生的感觉。
在这里可以将所有人脸上的表情、或干净或龌龊的心思都尽收眼底,在这里可以翻手作云覆手雨,而不是一只人人都可以践踏的草芥蝼蚁。
雅乐第二章奏起,陛下在祭祀官的引导下点烛、进香、献酒后揭开卷轴,诵读祝词。
段长华独身立高台,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行一礼,礼成后玉剑一挥,伴着雅乐和陛下祝词跳起祭祀之舞。
祭祀之舞不同于段长华之前跳的那支伞舞,不需要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动作,祭祀之舞用以祭神祈福,动作大多是大开大合,没有什么柔软缱绻,段长华起初练习时只觉每个动作都莫名其妙,但当她把动作串连起来才发现这支舞每一时每一瞬都是悠远而古老、神圣且神秘的韵味,也只有这支舞才能算是献给上天的祭祀之舞。
祭坛下有人偷偷抬头看,只见段长华手持玉剑,面容严肃,步履轻盈,在烈烈圣火之中弯腰、翻跃、旋转完成一个个高难度的动作,像一只烈火朝飞,欲翱翔于九天的凤凰,仿佛鼓乐为她齐鸣,圣火为她而燃,这一幕奇异且震撼,瑰丽又让人望而却步。
恍惚间,她似乎隔着千万人与他对视了一眼,他满面通红,连忙低下头去,她此时此刻是贡女,是带着神性的神女,冰清玉洁、一尘不染,他若是动情,岂非亵渎?
陛下诵读完冗长的祝词,雅乐声止,段长华一舞完毕,时间拿捏得刚刚好,此后,泰弘钟响,陛下回宫,而段长华重新坐上神轿绕城游行。
神轿虽大但足有十六人抬轿,段长华坐在上面稳如平地,四周没有封闭,而是挂着不知什么材质的金丝纱帘,随风飘起,轻如飞絮,使人得以窥探贡女姿容。
街边百姓们虽被官兵阻拦,不能上前,可官兵拦不住他们的喧闹议论声,段长华耳力不错,听了个八成。
“今年开道的是哪位大人,这么年轻!”
“那是前科武状元、禁军左骁骑刘云逸刘大人。”
“嚯,祭天开道这可是日后必高升的美差,看这位刘大人虽然官职不高,但想来颇得陛下信任啊!”
“你这点浅见薄识还拿出来卖弄呢?这位刘大人可是刚在鸣城那边赈灾立了大功,回来之后就升了左骁骑,能不得陛下赏识吗!”
“今次贡女是哪家千金?”
“我知道我知道,是段家四小姐,新封的熙柔郡主,傲君长公主的义女呢!”
“来了来了,快看!游行的神轿来了!”
“啊!我看见了!听说她是把自己姐姐挤下去了才做的贡女!”
“什么啊,段家大小姐是因为春洪引发灾民闹事才做不成贡女的,这位四小姐当时带头施粥,免费请大夫给灾民看病的大善人!”
“不是说这段家四小姐丑如夜叉,能吓哭小孩吗?今日一见,也没那么夸张吧。”
“要我说这段四小姐肯定是得罪谁了才传出这种谣言,我表哥之前在一个大人府上做工,这高门大院阴司可多着呢!”
“小声点,要被贵人听到了!”
段长华心道,原来百姓认为段长安之所以被褫夺贡女之位是因为难民,段长安把激怒陛下的事可捂得够严实。
段长华正胡思乱想着,暧昧的风吹起纱帘,忽然一个荷包从缝隙处飞进来,正好落在段长华手上,段长华一惊,连忙抬头望去,直直落入一双深邃眼眸,苏幕遮斜倚栏杆,一派懒散,脸上挂着的那抹嚣张放肆的笑一如回溯那日柳下初逢,惊鸿一瞥,动人心弦。
这人怎么何时何地都这么大胆,若被人看见了可就麻烦了,段长华看着手中荷包,心里抱怨着却被脸上的笑暴露了真正的心思。
昔日殿试三鼎甲簪花跨马游街,姑娘们会把手帕、荷包扔给心仪的进士,她知道他在把贡女游行比作状元游街,模仿姑娘给自己扔荷包。
风骤停,轻帘落,没人看见从楼上飞向神轿的荷包,也没人看见神女破冰,把一切都变成了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