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旨抗天》勘情

1、第一章

　　恒昌城的夜晚，有三上好。
　　第一好，彩灯随水流，恒昌城依恒昌河而建，每月都有彩灯会，水照灯影，灯随水流，行人常常因为观赏这美景，错过佳人约期；这就是第二好，树影藏佳人，恒昌河上游东头有几十棵参天大树，传言有一棵树的最高处能通达天梯，成圣成仙，曾有仙子从天梯而降，迎王入仙......
　　“第三好是什么？”船舱中的少女向摇船的老妇发问道。
　　“小姐想听下去，这第三好嘛...”老妇留了个引子，边慢悠悠地摇橹，边不动声色地朝船头的白衣公子看去。
　　墨发披肩的少女会意，朝船头喊道：“哥哥，一起来听啊！”
　　白衣公子挑开帘子，弯腰坐下，宽大的恒昌河上飘着一艘既破且小的木船，他却像端坐在富丽堂皇的大殿上。
　　少女偏头一笑道：“大娘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老妇贪婪地盯着那鼓鼓的绣了几枚碧青竹叶的钱囊，玉白的手在其中翻检了几周，再伸出来不过在船舱正中的破板上放了几枚铜板。
　　在少女欣喜的声音催促下，老妇假意眺望，口中随意道：“这第三好，就是说恒昌河下有龙脉......两位，到了，下船吧。”
　　少女目送破船摇摇晃晃地飞速离去，转头戏谑道：“小气鬼，离恒昌城还有四里地呢。”
　　白衣公子冷笑道：“这好办，南墨你现原形驮我过去，这短短的四里地，对你而言，不在话下吧。”
　　名唤南墨的少女也不理他，自顾自地挽起裤腿，寻了个水浅处，手里拿了根树枝，准备抓些鱼做晚餐。

　　天刚擦黑，南墨就找好一块平地，燃起火堆。暖融融的火舔舐着缓慢翻转的肉食，南墨看火候差不多了，扯下一块后腿肉，问道：“隋隐，你还是不吃吗？”
　　隋隐把南墨的衣服撑开晾干，头也不回道：“这东西吃了又不能增长修为，你也少吃些。”
　　“隋隐，凡人都是要吃东西的，干嘛这么犟？”南墨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道。
　　隋隐充耳不闻，盯着不断跳跃的火堆，回想起与南墨初遇的时候。
　　隋隐，不记得自己的年龄，可能比南墨大，毕竟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也可能比南墨小，听她说她修炼已逾千年，当年可是称霸一方的妖王。又想到此番从那伸手不见五指的碧水深渊出来，完成星君的任务，将功折罪，来年重归旧职也未可知。
　　但向南墨许诺的助她成仙，半真半假，或许当时我觉得只要能出去，撒个谎又如何，不会比彼时的境地更糟了。如今，我和她都要靠这些不入流的食物补充体力，追捕妖星，我当真是高估自己了。
　　南墨咯吱咯吱地咬着骨头，心里叹息，这小隋仙君的心地也太软了，又在为我的前程操心了，要我说，既出深渊，自然先为活着考虑，这路上要找的没找到，但这想分一杯羹的，倒是沉得住气，看来得在进城前尽快解决掉了。
　　隋隐猛得惊醒，火堆早已只剩些许灰烬，衣杆上晾着的衣服也不见了，心中正疑惑不已时，一个翻身，跃上半空，衣袖翻卷中一点寒芒出鞘，与那长着毛的手臂相击，反被震了出去，已是来不及再出剑了，那大妖嚣张一笑，舞着金石不催的毛手，瞬息间已到眼前一寸，只那一寸，便不可再进。
　　这时隋隐才看清，眼如铜铃，血盆大口，斑纹长尾，原是一头虎妖。
　　虎妖口中喃喃道：“怎么会......”低头凝视着那只穿过丹田的纤纤玉手，随着那玉手收回，小山似的身躯缓缓倒下，露出南墨粘了星星点点的血的脸。
　　南墨毫不费力地剖开虎妖的胸膛，捏碎了他的心脏，确认死后，默不作声地到河岸边清洗血迹。
　　那虎妖生前应该也是呼风唤雨的山林霸主，如今被人开膛剖肚，又像杂物般随意丢掷一旁，隋隐正平复心绪，身后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由得捏紧了剑柄，正想先发制人。
　　几只半人型的小妖挨挨挤挤地走了出来，不停地作揖道：“仙君大人恕罪，大人恕罪，望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大人......”
　　隋隐一怔，收剑入鞘，正色道：“可有杀过人？害过人？如有假话，定斩不饶。”

　　沿河岸走了几百步，隋隐才见着一抹碧色，听见水声被拨动的清脆声，便静静地在一旁等待。南墨在水中几个俯仰，激起水花一片，吹动周边的芦苇，看芦花在碧水蓝天中纷飞，南墨一时痴了，好像还在南山脚下，游弋在那湾碧潭中......
　　水声停了，难道她？隋隐扬声道：“南墨，南墨！”
　　挂在树梢的衣物飞向河中，不一会儿，南墨拨开芦苇，捡了块干净石头坐下，以手为梳，缓缓地梳理着如瀑黑发。
　　隋隐清了清嗓，道：“南墨，那虎妖我让小妖们埋了，它虽作恶多端，但曝尸荒野，有违人道。你此番除暴安良，做得不错。”
　　长长的黑发间露出莹白圆润的指节，南墨眼睫低垂，灵巧地编了个双发髻，末了，淡淡地反问道：“只因他们弱小，便可既往不咎么？”
　　这一句便如五雷轰顶，隋隐不知想起什么，面色一白，片刻后只答：“它们是被迫的......”
　　南墨深深地看了隋隐一眼，不由想起在碧水深渊里，他平淡无味地说年少入道修仙，后登梯成仙，一路顺遂......或许委实太顺了。

　　恒昌城，原是北帝林氏一族封地上最繁华的城池，这名字也可以看出当年的无限愿景。
　　“恒也，昌也。”南墨手搭凉棚，抬头凝视着这块饱经风霜的匾额，喃喃自语道。
　　进了城，便是另一番景象。正中宽大的官道上，车马络绎不绝，沿街两岸的商铺窗明几净，售卖的物什五花八门。南墨从头一家开始逛起，每一家都拿起几件东西问价，但到最后要成交时，以种种理由推脱。或许是被少女明媚的笑颜所感染，店家竟都好脾气地算了。
　　如此十几家店消磨下来，隋隐早已先她一步来到城主府前。正要让人通传一下时，一个青衣道袍的年轻男子被扔了出来，扔人的正是城主府上的家丁，只听他们怒骂道：“哪来的假道士，恒昌城万寿恒昌，怎么会有妖怪，一派胡言，滚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