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桃喜欢星星》荔薰

66、星星

　　顾柚回到家，觉得整个人，是捂在过滤布里的树浆，外面实在太热，她疲累到软化在了沙发上。
　　她躺在沙发上，累到不想去先洗澡换件衣服，整个人懒懒散散地歪在柔软的沙发里。
　　南远的夏天实在太过闷热，不像西塔，一年四季总是有雨，空气里，是凉爽的轻拂，存在冰丝里的月亮。
　　书袋被扔在茶几下，因书的重量，倒在了灰色的地毯上。
　　空调里的风渐渐吹拂在整个客厅，没那么热了。
　　顾柚懒到不想坐起身，觉得有些无聊，便伸长手臂去拿放在茶几上的遥控板，
　　身子要摔到地毯上了都够不着遥控板，顾柚恼火，生气陈煦怎么把茶几摆放得那么远。
　　陈煦跟她提过，让她可以根据她的喜欢来重新装修房子，想买什么家具摆设，找他报账。
　　顾柚有想过怎么布置，但她懒得动手，她在陈煦身边，就会太过依赖他，什么都不愿动脑和手，这样不好。
　　不能让陈煦太累。
　　在顾柚飘远的思绪里，她终于艰难地拿到遥控板，打开了电视。
　　频道是南远卫视，正在播放当地的新闻，懒得再调，遥控板被顾柚甩在沙发边。
　　“下面播报下则新闻。7月9日晚，一名女子在镧山公园夜跑遇害，民警成功将犯罪嫌疑人廖某抓获，据悉，廖某于上个月，因十年前和同伙性侵未成年，而刚刑满释放……”
　　液晶电视屏幕上，放出犯罪嫌疑人的照片，眼睛被打上了马赛克。
　　顾柚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她抱起茶几上的玻璃花瓶，用力地砸向屏幕上男子的脸，而后抱着头蹲在茶几下，因太害怕和心理反应，而发出大声的尖叫。
　　玻璃花瓶碎在地板上，倒映出粉色的百合花瓣，电视液晶屏幕被砸出裂痕，却还在继续播报着新闻。
　　顾柚颤抖着手，爬向沙发拿到遥控板，颤抖着胡乱按了好几下，电视才终于被关闭，世界仿佛瞬间陷入一片寂静的黑色。
　　手机铃声响起，停止，响起，停止。
　　顾柚的脑子，乱成了一张网，以至于她根本听不见，网把她束缚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陈煦暂停会议，面无表情地退开旋转椅起身，语气同他神情一样，没有任何起伏：“今天开会就到这里。”
　　车速开到最大，因为担心，手背上的青筋，突出的像冒出泥土的树根。
　　电梯迟迟不下到负一楼，几十秒对于陈煦来说，仿佛是等在几个小时里，他没有耐心等下去，而是选择了楼梯。
　　呼吸轻微地喘在鼻尖，快速输入密码，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楼道的光射进去，忐忑不安的仿佛是倒拿的手电筒。
　　按下所有开关，屋子里亮起的灯，像是挂在树枝上，灯箱里的蜡烛。
　　“顾柚，顾柚？”没有任何回应，陈煦关上门，朝客厅的方向走。
　　看到蜷缩在茶几旁的顾柚，陈煦的血液瞬间沸腾在胸口，疼到嗓音都变得喑哑，他蹲下身，刚碰到她，她便条件反射地尖叫起来：“啊——别碰我。”
　　陈煦不管她的挣扎，把她拥在他的怀里，轻声安抚着：“别怕，是我，我在。”
　　“啊，啊——”像舞台默剧里突然爆发的哭声，压抑得撕心裂肺，如泣如诉，悲痛欲绝，让观影者，都跟着泪流满面。
　　情绪在陈煦温柔的安抚下，终于渐渐平复。
　　陈煦把顾柚抱坐在沙发上，她蹲了好几个小时，双腿像扔在搅拌机里，没有知觉的碎肉，麻感在黯然销魂中，丝毫感觉不到。
　　陈煦蹲在顾柚的面前，用面纸巾，轻柔地给她擦着脸，语气温和，带着宠溺的轻哄：“怎么了？”
　　顾柚面无表情，眼睛像没有焦距的镜头，一切在眼里，变得模糊，眼泪再次滴落了下来。
　　他又抬起手给她轻擦着眼泪，想让她放松，他收敛起担心，心疼，恢复到平时的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痞里痞气道：“不想说就不说，我不一定要知道。”
　　沉默是拉长的箭，仿佛一出口，就会射中心脏，使人痛不欲生。
　　顾柚摇头，眼泪无声地落着，她颤声道：“我必须告诉你，如果你不能接受，我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顾柚的吞声忍泪，让陈煦心如刀割，他把她按在怀里，郑重而坚定道：“不管是什么，我都接受。”
　　她从小到大的骄傲自尊，不允许她把过去的那段肮脏的记忆告诉他，那会使她崩溃，可是她又必须要告诉他，因为除了他，她不愿跟任何人，一起带着她过去的记忆走下去。
　　顾柚泣不成声，痛心入骨，陈煦的眼眶，猩红的像炉里烧红的炭，忍着所有心疼，他只是更用力地抱着她。
　　2009年9月11日
　　顾柚13岁
　　白天的逃课，让顾柚惴惴不安，她害怕父母已经知道了，回家教训她。
　　而她的担心是多余的，父母根本无暇顾及她，他们继续争吵着，无休无止。
　　宋颖把触手可及能砸的东西，都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碎裂声，她声嘶力竭道：“你他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那点破事，我受够了，我给你自由，我们明天就去离婚。”
　　顾晔怒不可遏：“你他妈少给老子疑神疑鬼，老子给你钱养着你，就是让你一天到晚闲得没事跟踪我？我他妈外面就算有女人怎么了，谁他妈受得了你这个性格，天天回家都吵，我他妈没女人，都变有女人了。”
　　“你终于承认了是吧。”宋颖咬牙切齿地指着顾晔，怒气填胸道，“行啊，可以啊，我们明天就离婚。”
　　顾柚无法理解，也不愿相信，为什么曾经那么相爱的父母，如今变得像仇人一样，面目全非，四分五裂。
　　“我不想让你们离婚。”顾柚走到他们的面前，难过道，“你们可不可以不要离婚？”
　　“对不起柚柚。”宋颖黯然神伤地看着顾柚，态度坚决道，“爸爸妈妈已经决定了，我们明天就会去办理离婚。”
　　眼泪忍不住掉落下来，顾柚看向顾晔，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真的吗？”
　　顾晔叹气，语气里满是抱歉：“柚柚，你已经这么大了，爸爸必须如实得告诉你，我们已经决定了，希望你能谅解。”
　　“我凭什么谅解。”门被重重地摔在身后，伤心和沉重，隔绝在两个世界里。
　　人在最难过伤心时，想见到的那个人，一定是她最为喜欢的人，最为重要的人，最依赖的人，最相信的人。
　　顾柚给周泽延打去电话，带着哭腔问道：“泽哥哥，你在哪里？我想去找你。”
　　“我在巷子街上网呢，你要过来？”周泽延全神贯注在他的游戏里，根本没注意到顾柚情绪的不对劲。
　　顾柚忍着哭声，点着头，意识到他看不到，而后为了掩饰难过，她大声喊道：“我现在打车过去找你。”
　　顾柚到了巷子街，出租车开不进去，她只能自己下车去找周泽延所在的网吧。
　　巷子街里很大，如果不熟悉路，很容易在里面迷路，又是在晚上，路灯又十分昏暗，走了差不多有十几分钟，顾柚才找到网吧。
　　刚刚忍不住，在出租车上就开始一路哭，顾柚不想上去，便在网吧楼下给周泽延打电话。
　　周泽延接了电话，顾柚说她到了，在网吧楼下，让他下来，周泽延说马上就下来。
　　网吧外面和周边都没有人。透着忽明忽暗的灯光。
　　顾柚等了会儿，遇到同学吴宇昊，他有些惊讶道：“顾柚，你怎么在这？”
　　顾柚不想搭理人，心不在焉道：“我等周泽延。”
　　吴宇昊：“我陪你等吧。”
　　顾柚浅笑：“不用，你可以先上去。”
　　吴宇昊担心顾柚一个人等在下面害怕：“那我上去叫周泽延下来，要不我们一起上去？”
　　顾柚还是拒绝道：“不用，我就在这里等他。”
　　吴宇昊无奈，也有些沮丧：“那好吧，我先上去。”
　　唐子麟从厕所里出来，就听见吴宇昊冲周泽延喊着：“顾柚在下面等你呢。”
　　周泽延有些不耐烦道：“我把这局打完。”
　　唐子麟走过去摘掉周泽延的耳机，不爽道：“我们先下去找她。”
　　顾柚等了半天，周泽延都还没有下来，从巷子拐弯处出来三个男人，看见顾柚一个人站在那，便流里流气地冲她吹着口哨。
　　顾柚没搭理，下意识地感到害怕，于是准备朝网吧里走，却被其中一个男人拦住，男人堆着满脸的笑：“小妹妹，一个人啊？陪哥哥们玩会啊！”
　　顾柚不说话，朝后退着，却又被其中一个男人挡着。
　　顾柚恐惧害怕起来，本能地想要喊，救字刚出来，便被男人从背后急忙捂住嘴，把她朝巷子另一边拖。
　　一直没上前的男人冲同伴们嬉笑道：“这小妹妹看着是个绝世美人呢，可想滋味……”
　　男人的头被同伴狠敲着，警告道：“这次你最后。”
　　眼泪夺眶而出，伴随着衣服被撕裂的声音。
　　压在身下的手机铃声响起，男人扯着顾柚的头发提起，手机被狠摔在墙壁上，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顾柚反抗的激烈，嘴巴自始至终都被捂着，她双腿猛踢着，男人烦躁，狠掰着她的脚，发出断裂的声音，在静谧的湖边，蝴蝶断翅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疼到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绝望的空洞，路边的灯怎么都不亮了，眼睛里，怎么看不到光了，怎么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柚子，柚子，顾柚，你在哪？”
　　男生们的呼喊声，渐渐靠近，最后一个男人急忙起身提着裤子：“快快快，来人了，走走走。”
　　周泽延和唐子麟找到顾柚时，她已经疼到晕倒了。
　　全身都是伤，连嘴角都是伤，是红到发紫的玫瑰，是蓝到发黑的污水，触目惊心到让人头晕目眩，不敢相信，悲痛欲绝。
　　——
　　病房门外，宋颖激动地哭喊着：“你还犹豫什么？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离婚吗？因为你永远都是利益，金钱，面子最重要，比你女儿和我都重要。”
　　“你让我想想。”顾晔整个人乱到六神无主，平日里的成熟理智，从容不迫，消失得捶胸顿足。
　　宋颖哭得撕心裂肺：“还想什么想，我要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你先别冲动，让我想想。”顾晔失魂落魄，却还是招手把周泽延和唐子麟喊了过来，“这件事你们一定要替柚柚保密，谁都不能告诉，知道吗？”
　　早在宋颖和顾晔争吵的时候，顾柚就醒了，他们争吵的每一句，包括顾晔对周泽延和唐子麟说的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没有什么反应，躺在病床上，像个破败的洋娃娃，她拔掉手腕上输着液体的针头，咬着牙，忍着剧痛，放下吊在固定器上的腿，她艰难地下床，走到窗口，额头上布满着密密麻麻的汗珠，她爬上椅子。
　　“啊——”宋颖尖叫着跑过去抱住顾柚，“柚柚，你要干什么？”
　　每时每刻都要有人守在她的身边，心理师每天都来她的病房，可她不开口说一句话，总是砸碎房间里的所有东西，窗户再也没被打开过。
　　最终顾晔还是选择了报警，请了专业的律师。
　　顾柚像没有了灵魂，像个只会眨眼的木偶，即便警察来做笔录，她也一句话都不说。
　　律师也试图让顾柚开口说话，换来的，不过是她一次又一次的情绪失控，大喊大叫着砸碎病房里所有的东西。
　　心理师唐静给顾柚带来了绘画工具，画笔，画板，颜料等，她耐心温柔地引导着她渐渐打开心扉，看向伤口的另一面，我们可以用绘画表达出来。
　　刚开始，顾柚根本不配合，所有绘画工具，都从放在她的手里，而后扔在地板上。
　　心理师对她说：“没有人可以强迫你说话，你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但你什么都不说，我们就没办法制裁坏人，我们可以选择用画画来说话。”
　　事发后，顾柚的眼泪，第一次落了下来，她从当天晚上，画到第二天早上，她不睡觉，画了一百多张画，像一张张惊悚恐怖的电影海报，鲜红到让人不寒而栗。
　　心理师整理着顾柚所有的画，这需要拿去给专业人士翻译，她本不应该被影响到，但她却还是忍不住，抱着那一百多张画，躲进厕所里，哭得不能自已。
　　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她未来的人生还那么长，她同时失去了太多。
　　作为一名心理师，她太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通过心理治疗走出来，这需要他们自己非常勇敢，非常坚强，并且愿意走出来，他们只是他们一时的扶手，未来的路，只能靠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