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凤歌》木叶清筑

3、楔子（3）

　　一语惊破梦中人！
　　萧淮宁霍然睁大眼眸：“你是说——”
　　阮素音暗叹，道：“你想想，你是以什么罪名入罪此处的？”
　　三个月前，他手持轻水剑，以妖魅惑国之名斩戏子殷若梨于皇帝眼前，皇帝非但不动怒，反而嘉奖道：“萧相深明大义，难怪先帝宠信甚深，朕有此良臣，可舒心矣。”然而不久之后，便发生了陵国来使三皇子穆行远，离奇死亡于驿馆之事，在陵国方面施压之下，皇帝无奈只好将负责保护来使的自己关入此地，在这之前，却是满脸愧疚无奈：“萧爱卿，朕日后定然多有补偿。”
　　萧淮宁微微苦笑，却一言不发。
　　阮素音道：“那皇帝分明就是对你起了疑心，你为人正直却不甚圆滑，刚极易折。这种性子，在先帝时期还不为过，但是到了如今，却是惹祸上身。你触犯皇帝有二，一是如周青所言，天下景仰，万众归心，你本来便是长安侯，如今又得民心，他怎么还会容得你？其二，你屡屡坏他好事，实际上是挑战他的权威，触怒龙颜，他面上虽不说什么，暗地里只是把你往死里整——你想想，若真是要给陵国一个交代，为何不是把你关入大理寺或者兵部？却是只有几个小卒守着的帝都卫衙？！”
　　自然是一招借刀杀人，霍正川与苏明雍早晚会揣摩出“圣意”，到时候来个卫衙守卫松懈，致使刺客闯入杀死萧相，再随便来几个替死鬼，如此真是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淮宁，我不信以你玻璃心肝，竟想不通这前前后后。”
　　萧淮宁咬牙，昏暗灯影里匀出他面容冰洁如玉，唇齿之间只是咯咯直响，好容易才迸出几个字：“我不能信，也不敢信！”
　　多年为官，尽心尽力，鞠躬尽瘁，何时想到过自己一分一毫，为的只不过是这万里江山百年社稷，大虞建国百余年，最繁盛的时期已经过去，渐渐步入下坡路，南方有陵国国力强盛，北有鞑靼，西有柔然，各国皆是虎视眈眈中州土地，如此紧要关头，他为大虞费尽心血，清君侧，除奸佞，竭力维持内外平衡，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以平陵国怒气——他不是不晓得皇帝猜疑，只是不敢信，绝不敢信！
　　若他信了，多年信念坚持至今为何——如今被阮素音一语道破，只觉胸间血气翻涌，直直冒上喉中！
　　霍然就是一口鲜血染红半空，点点滴滴喷落阮素音水蓝长衫上，宛如一蓬红梅遥临暗窗，却是诡异可怖得很。
　　周青惊叫：“萧相！”伸手便想来扶住。
　　阮素音皱眉：“你果然是忧思过重，此地不能久留，待我带你回天阙宫，请江湖上最出名的药眠谷穆先生来为你瞧一瞧。”话说得虽然平静，但是握着萧淮宁肩头的手只是微微发抖。
　　他慢慢将头抬起来，清雅面容只是惨白骇人，尤其唇边尚血色殷殷，更是将阮素音吓得心头发紧。他一字一字吐出，字字清晰铿锵，好似一个个都是铁铸成的，如破碎又如全然连贯吐纳之间皆是毫无停顿。
　　“素音，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义结金兰，在关羽像前说什么？”
　　阮素音闭目，复又睁开，胸口处起伏甚是明显：“我阮素音，生为大虞生，死为大虞死，不求闻达富贵，只求大虞子民安乐无忧，社稷永存太平，刻骨铭心，终生不忘！”
　　萧淮宁一面笑着，一面道：“好，好，阮大哥果然不曾忘记我们曾经立下的誓言。当年情势所逼，你若不走，怕便有性命之忧，远走江湖隐去锋芒，从此恣意山水江湖，这个我从不怪过阮大哥，但是——”他话锋一转，昂然抬头，“大哥切莫令我也违背此誓！”
　　“今日若大哥强行带我走，令我在大虞便如死人一般不得用我萧淮宁的名字，那大哥带走的不过是一活死人，早晚如行尸走肉！我萧淮宁，生为大虞生，死为大虞死。”
　　周青亦是胸臆激昂万分，暗叫了一声萧御史，却不同往日单纯景仰，更多了几分崇敬骄傲，为的是，在这个污水横流的大虞王朝，竟然还有萧淮宁这样清廉正直的官员，生死之前也毫无惧色，一身铮铮铁骨，赤子诚心！
　　“纵使皇上拿我作替罪羊，以平陵国之怒，以免两国交战，百姓又处于战火流离之中——若能如此，我纵是一死，亦心甘情愿！”
　　阮素音怔忡黯然：“淮宁……”
　　萧淮宁淡淡一笑：“阮大哥，你不必多言。迂腐也好，木讷也好，愚忠也好，为大虞而死，我毫无怨言！”
　　阮素音喉中一紧：“你既然知道皇帝迟迟等不到有人动手取你性命，便会亲自动手，那时候他给你的罪名，可是会令你平生清誉尽数告罄受污的呵！”
　　萧淮宁深吸一口气：“若我的死，可以换来边境十年太平，我自认足矣，且死而无憾！”竟然已存死志，“阮大哥，我是不会走的。我走了，那便是逃狱，我一生坦荡，不愿为人诟病。”说着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交到阮素音手中，目光忽地灼灼如火，却是一个字都未说明。
　　若是知己，又何须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