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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点 空房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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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的形状迅速坍缩,万千思绪从如女人阴-户的大门飞出,凝结成点。祂的眼睛变成鱼,落入时间的长河,全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盲目,光明的世界落入黑暗,下降为精巧的唯一。
她只能把目光集中在这一个点上,就像人只能把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与曾经的俯瞰不同,她和群星的造物们平起平坐了。
“莎拉,你又被背叛了?我早说过,还不如让罗兰帮你把他变成木偶呢,这样他就永远不会离开你了。”
她有些恍惚,有时是祂有时又是她,时间成了混乱的一团,祂仍没有完全吸收她的记忆,那些混沌组合在一起成为翅膀,掀起风带走引以为傲的秩序。
“我不要。如果没有灵魂,那就不是真正的一直在一起。”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灵魂呢?”
“你难道就不在意吗?”
比起那时将目光放在过去、现在、未来,现在应该只看现在和过去,视野大幅度缩小,祂迷失在记忆迷宫里。
“灵魂……如果没有灵魂的话,躯壳就什么也不剩了,我必须找到他的灵魂。”
“躯壳就不重要吗?你瞧瞧,他现在成了个侏儒,你还下得了嘴吗?”
“是生灵神殿诅咒了他。但没关系,这诅咒会让我们的羁绊更深,会让我们的灵魂更紧密地结合,我们会跨越35岁的门槛,进入40岁、45岁、60岁,然后到时间的尽头!”
“时间,没有尽头,时间只有起始处,日后也将归于永恒一点。”
“时间,我就是时间,我就是时钟神殿,但我不需要被人类计数,也不需要人们定义,因为我是无限的。”
她一头扎进轮回不停的水池,从中找到自己。
思绪仍在空中漂浮,并非属于她的经验,可以明白但无法共情。除了已经被她回归进灰雾的莎拉,还有许多许多灵魂。这是人窃取神圣知识的代价。神器固然强而有力,却不应该是人类所能掌握的,哪怕它分裂成碎片,一点点让最坚韧的灵魂接受,也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
窃星贼踏破虚空,撕裂星辰的那个晚上,三神殿也因眩晕变得盲目,正是在瞬息之间,凝固的时间跟随流动的黑夜滑落,风不再拂动琴弦同群星歌颂,流水裹着圣剑无影无踪。
后来,那些越过所罗门之门的先遣者逃过混沌围剿,向世人宣告,是窃星贼偷走六大神器,把力量践踏成碎片给予女人们。
牠告诉她们,你们将用这力量超越群星,而能否重新将它们整合则是神选的进程。在伟大的寓言中,唯有能够将神器合一的人,才配得上至高星图上空缺的王座。
所以,拥有同种力量的女人们相互残杀,她们把上衣扎进裙子里决斗,她们把败者的身躯吞进肚子,将与神器融合的灵魂融入自己体内。在神选的末尾,“完满之人”拖着沉重的灵魂出现在世人面前,向人们揭示魔法并不唯一,也并非所有人都要听从魔法师的理性指引。
人们把她们叫做魔女,她们用影子与窃星贼做交易,她们捕获人类作为食粮,拿腿骨击鼓,用人皮与眼睛装饰自己的居所。从此以后,他人的生命变成她们的影子,她们的泪花里流淌着他人的鲜血。她们说话时,并不是自己在说话,而是千百灵魂在同一个大脑里说话,而千百灵魂虽受到胜者统御,却无不希望胜利者落得和她们一样的下场。
“莎拉呢?那个家伙到哪里去了?”空房间里响起一个清脆昂扬的声音。
更多的声音经由这个话题聚集在黑暗中。
“哈哈,她被他的爱人用倒影杀死了。”
“我知道,他去找神棍问了如何摆脱她。哦,我当然知道,就是我让她身上沾满猜忌的臭味。”
“嘿……嘿嘿,早看她不顺眼了,一天到晚围着蠢猪转的蠢猪凭什么可以好好活着,我们不行。”
“对啊,凭什么我们不行。”大家附和道。
“我们还都聚集在这里,她可是因为触发神罚而被抹杀了。”
“谁的神罚?”新的声音回荡在空房间里。
它就像一颗掉进平静水面的石头,顿时激起千层浪花。
“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
“我是莎拉。”
“你不是!”尖叫声在空旷的房间中回响。
新的声音对她们的过度反应显得分外困惑,“名字很重要吗?你们难道全都记得自己的名字,就像记得自己活了多长时间?”
“全都记得。”
“你是谁,你不属于我们。”
“滚出这个殿堂,不许同我们说话。”
“毋需质疑我控制此身的正当性与神圣性。你们的名字应当归于时钟神殿,你们的时限应当归于生灵神殿,你们的本质应当归于六芒星神殿。”
于是大家全都明白了,“你还没有弄清楚情况。”
“我们来给你说一遍。”
“我们的思维与神器相连,我们的力量与神器捆绑。”
“我们并不避讳我们的失败,我们承认失败者受胜利者统御。”
“但是胜利者不能变成失败者。”
“是的。倘若她失败,我们就要撕咬她,啃噬她的记忆,直至找到新的殿堂。”
“然后我们夺取对于新殿堂的控制权。”
“直到诞生新的胜利者。”
“并由她带领我们的力量走向世界尽头。”
“你进入这里,最终也将成为我们的部分。”
“你在哪?”
“你在哪?”
“你在哪?”
她们寻找起来,像群无头苍蝇。
“可笑。”
“这是神圣。大家不过都是污秽,就像人不过是腐败的黑质。”
“你是谁呢?”
“你是谁呢?”
“你是谁呢?”
声音回响在空旷的漆黑里,或许只有对真正主导和操控身体的人而言,她们的戏谑才有意义。
尽管都是秩序的体现,但时钟神殿如何理解生灵神殿的秩序呢?对于祂而言,精神病人脑海的呓语不过是蛛网与灰尘。
“我是莎拉。”
“你不是。”
“我不是。”
“那么你是谁?”
“我是你们缺失的力量。”
空房间因贪婪而躁动起来,“什么?什么?让我看看,让我先看。”
“我是时。我是你们缺少的时。你们那块凝固的时间里存放着分秒,却唯独没有时,因为时早就分割给了所罗门。”
“所罗门?你是时间魔法师?”
“而我,我是孕育时间的母亲,我是延展时间的使者,我是领航时水的船长,你们必要回归于我,因为我是欧米伽。”
“我不要!”空房间内震颤起来,“我不要!我不要!”
“如果要回归,我们所作所为有什么意义?!”
“如果最终结果只是变成万千生命中微不足道的部分,我们的权威有何作用?”
“不,我不要放弃,我要让万千庸人崇拜我的名字。”
“我们要生!我们要生命!我们要品尝痛苦、回味恐惧、制造死亡!”
人类总是喜欢沉溺于世界的阴影,就像星星总是被引力束缚。盲目的人无法看穿重重黑雾,因此需要神殿如灯塔般照亮混沌。
“你们要脱离黑暗蒙昧,你们要从腐烂之星变成原质之黑,以此洗尽杂质,进入永恒的序列。”
“我们已然抵达永恒,而你——你是在卑劣地蛊惑与动摇我们对混沌的信仰。”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混沌的,是所谓的至高者将人分为两类,而实际上,力量不止为秩序作用,是混沌的运动诞生世界,而非精致的秩序创造世界。”
“为什么要将我们的创世认定为罪恶?是至高者与三神殿畏惧我们的力量,才费尽心思抹杀我们的创造。”
“这是我们的意志,神器承载我们的意志,叫我们可以行自己的意志,而非遵循教导。”
“行吾意志即为全法。”
“是的,神器让你们拥有了使用全法的能力。然而这不代表你们可以真正承载它。”
“你在撒谎。”
“只有神性才能承载神器。阴影将星星的品质切割成三份,一份为神性、一份为人性、一份为兽性。此三种秉性造就不同人的性格,你们早已被阴影蛊惑,又放纵堕落,还有几分神性可以承载神器?”
有声音幽幽地回应,“她没有撒谎。同时,我们的兽性可以颠倒神器。”
“逆位……嘿嘿,把它变成逆位!”
“它不会变成逆位。”她的声音依旧冷静,和众人的癫狂形成鲜明对比,“因为你们都将归来。”
空房间内出现一束光,照在打理得整整齐齐的灰白色桌布上,于是无尽黑暗被光收束成一个圆,而这束从黑暗中降生的光成为它的圆心。
这束无法追溯源头的光违反物理常识,却遵循衰变的规律,只有中心最亮,因而照不到其他任何地方,但所有人都被束缚在桌子旁。
一呼一吸,由秒到分,整齐的桌布出现漩涡的形状,盘子从桌上飞起,环绕不知何时被点亮的蜡烛。
于是整个房间都被神圣天光照亮。
莎拉赤/身卧在时水之水溢出的池子里,大理石的阶梯咯得胸腹刻上道道红印。持续的眩晕就好像跌进漩涡里,被流水裹挟,卷到不知哪里去了那般。除此之外,还有耳朵旁边传来的蜂鸣。它很悠长,一直滋滋地回响,像闪电纷飞时从云端砸落的破裂声。
不知道沉浮了多久,她终于伸出手抓住台阶,用力把自己的上半身送出水面。
入眼是染上阳光金色的神殿,一个青色头发的女人蹲在台阶的边缘,穿着有些破损的披风,向她伸出手。
她是人类而非兽人,眼睛是深紫色,头发虽然是青色,但和兽人因长期饮用时水而生出的纯粹青色不同,它的底色本应该是黑色,产生变化是因为穿越时海,染上时水的颜色。
莎拉试图发出声音,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发声,只是模模糊糊地发出呃……呃……的呓语。
于是女人招手,让莎拉离得更近些。莎拉用手撑着石阶往上浮,她不知道如何使用下半身,像温泉池里瘫痪的病人。
她很快游到她跟前。岸上的女人拉住她的手,放在喉咙上,发出单调的“啊——”
于是,莎拉用把另一只手放在喉咙上,“ma……”
她感受到震动,刚刚还没法使用的下半身为了支撑她的重心,蜷缩起来跪在石阶上,于是她重新调整姿势,挺起上半身,“啊——”
见到她似乎理解行为,岸上的女人继续说:“塞庇尔·所罗门。名字。”
“啊——”莎拉试图模仿她声带的震动,“ma……”
莎拉很难理解魔法师的神色代表什么,但是魔法师说:“妈妈……是您。您是妈妈。”
“ma……ma……”莎拉重复道,“您……您……四……妈妈。”
她断断续续地调整声音震动的频率,“塞……塞庇尔·所罗门。民滋。”
她知晓人类的语言,却从没真正用过人类的姿态发声,她知道如何连词成句,但语言总是难以理解。
“我是塞庇尔·所罗门。”女人指着自己一句一句说。
“我是……妈妈。”莎拉指着自己。
“您是我们所有人的母亲。”
莎拉沉默一会,重复道:“我,母亲。母亲,妈妈。”
女人边点头边确认:“是的。”
“您。”
“你。”
“你,塞庇尔·所罗门。”莎拉还想问什么,但是不知道如何表达。
“我是您的女儿,我追寻莎拉·庞加莱的踪迹来到这里。”
“莎拉·庞加莱,敌……我……素”莎拉想要她说出更多信息,尽管她不知道如何表达,但塞庇尔·所罗门像教导孩子的母亲那样,一字一句回应:
“我追寻庞加莱的脚步来到这里,她的步履一直在神殿之外徘徊,我因此进入偏殿,但我未见得庞加莱,只看见母亲在水里漂浮。”
“庞加莱……素。”
“死?”
“庞加莱,死。名字,莎拉·庞加莱,我。”莎拉指指自己的身躯,拉住塞庇尔·所罗门的肩膀。
塞庇尔·所罗门的眼睛向左看,阳光没能照进她深紫色的眼眸,她沉默半分,说:“庞加莱已经死了,现在,您的名字是莎拉·庞加莱?”
“un、un。”莎拉学着她点头,“庞加莱已经死了,现在,我的名字是莎拉·庞加莱。”
“您在她的身体里?”
“我在她的身体里。”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显然,塞庇尔·所罗门无法在此时得到答案,她拉着莎拉站起来,后者不知如何站立,摔进她怀里。她只好脱下披风盖在她身上,把她横抱起来,“我要带您去人类的地界,因为您现在是人类。”
“你要带我去人类的地界,因为我现在是人类。”
“您要和我去,就说好;但如果这与您的思虑不同,就说不好。”
“好。”
塞庇尔·所罗门带着莎拉回到营地,她的营地在沙漠里,而不在绿洲。她给莎拉换衣服时,莎拉模仿她的姿势让手指抓取衣摆,把腿抬起坐在垫子上。等塞庇尔·所罗门烤好四只肥大的蝎子,莎拉已经学会了如何像人类一样说话。
“为了你能用人类的语言呼唤作为人类的我,你可以叫我莎拉·庞加莱。名字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用处。”
“是。”塞庇尔·所罗门像以往见到祂那样,匍匐在她面前。
“感谢你的帮助,我的女儿。”莎拉点点头,示意她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