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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酒吧里的残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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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还是抬抬脚,让我过去。”
“过去,过去哪儿啊?”
在三城路的第四酒吧,我斜躺在这条狭窄的酒吧过道上,过道转弯处是好几间豪华包房,比酒吧舞台看上去还要装修奢侈的包房,房门捂得严严实实的,不透一丝金黄色的光亮。我堵在过道口,别人一碰,我便及时应景地哀嚎大叫。
“要杀人了,要杀人了。”
“嗓子还不够亮,再嚎两嗓子,给大家过过瘾。”
舞池里的人都围了过来,我一生中从未感受过真正意义上的被大家无限期许着的时候,相信我。越来越多的人围观过来,只有舞池暴躁的音乐毫不止歇地震慑着人们的耳膜。我突然明白了娱乐场所的音乐声音为什么要放那么大,外界的声音越大,人们越容易忘掉身界的一切。人群渐渐聚拢,将我和那个男人围在了一个聚光灯扫射不到的狭窄过道,我俩一个躺,一个站,停驻在包围圈的最中间。围观的群众眼睛透着五彩霓虹的光线,闪烁着的还有手机的闪光灯。我哀嚎的声音更加洪亮,欲要与酒吧狂躁的音乐并肩。
那个男人,我抬头看到最清晰的是他的双手,他的手指关节处破了皮,还有三二血点参杂在破皮屑里。他紧紧地攒紧拳头,青筋暴起,一条条暴血的青筋血流飞速,我似乎能听到血液疲于奔命的喘息声。但是他的声音还是夹杂着冰块保持着冷静,虽然余音里颤抖着牵动他残破的声带,一丝丝地欲带走这个男人所有的尊严与骄傲。但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过不去,真过不去。”眼看见那人的手又快伸到我眼前了,我立马嚎着嗓子又尖叫了几声。
“我今天必须过去。”这是个中年男人,长得矮,也不是矮,只是那熬红的双眼,眼睛里毫无神采,看上去带点虚胖的男人,像是被生活□□了一遍又一遍。衣服歪歪斜斜地披在身上,皱皱巴巴,估计比我身上这身一个星期没洗过的还要脏。我翻个身,移到那个男人的脚下,仰躺在地上看他。看他,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像一头年迈体衰的困兽,被关在动物园的铁笼里,渐渐的会丧失挣扎的力气和念头。他回头看了看“游客们”拿着手机在铁笼外摆着奇怪的姿势,又转过头来,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我用尽力气张大眼睛,把眼神打散,在我不想看见一些事情的时候,我就涣散我的眼神,什么也不看。攒紧手上的破啤酒瓶,我在思考下一次他再横闯时,我应该拿着瓶子往我身上的哪一个部位扎才不那么疼。
闹剧僵持了半个小时,围观的人群早就散去了,舞池里的人继续摇头晃脑地跳动。踢腿、扭腰,嘴里疯狂地叫,全身疯狂地甩动,像是要把工作里、生活里扎进肌理的“跳蚤”全部甩开、甩掉。偶尔还是有一两个刚进酒吧的新新人类会丢一两个好奇的眼神过来,但只要没有第一个围观的人出现,也就不会再有层层叠叠围观的“吃瓜群众”。看得久了也就不会再看,自顾自的开始跳舞,开始跳舞。
动物们的铁笼外如果没有游客,我们年迈的禽或者兽它们最终会有怎样的结果?不知道。
没有观众的剧目演绎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躺在地上,身上是自己抓破的伤痕,嘴唇干涸龟裂,嗓子里冒着浓烟,我没敢向躲在一旁看热闹的保安同事要一杯热水,只能紧了紧嗓子,尽力从咽喉里反刍一点津液。阻挡一个暴躁男人前进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更暴躁。我拿着破啤酒瓶往自己身上扎,不管这个自己是他的女人、女人的男人,还是一间酒吧最底层的打手,再暴躁的男人也会被吓到。我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中年男人,预备只要他一有动作,我便马上用碎啤酒瓶和尖锐的嚎叫声让这个好面子的男人再次退却。
在我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经理终于匆匆忙忙地过来了,他一脚狠狠地踹在我身上,低头哈腰的对那个中年男人说,“对不住,对不住,这是我们场子里的一只癞皮狗,是个残废,政府让我们收容了他在这里工作,那就是供祖先啊,天天喝醉酒闹事,给您添麻烦了,添麻烦了。”夹着假笑的面部层层叠叠的肥肉一颤一颤,充满喜感。
一个人的愤怒压抑过了保鲜的期限后,就只能等待下一次的爆发或者就此沉默下去直至死亡。
中年男人被经理带走了,我看着他走向一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空房间,10分钟前,一对男女衣着凌乱的从里面跑出来,现在他就要进去,呼吸他的妻子和他妻子情人呼吸过的空气。走廊的暗黄灯光照在他的头顶,参杂着一两点银色的黑发,在灯光下浑圆得尽是惨淡的黄,世界的颜色在他那里,除此之外已再无其他色彩。
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