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针》南山骨

1、第1章

　　他站在梦外，看梦中的自己一身便衣快速走向那艘休闲游艇，身后跟着他四个手下兄弟。

　　被黑暗笼罩的码头只高空月光惨白，映在浅波暗涌的水面有粼粼波光。岸边一艘白色游艇安静地停驻着，仿佛一口静待开启的巨型棺木，只等他们进入。

　　——别去。

　　他带着人迅速冲入游艇内部。一片漆黑的甲板上除了他们轻微的脚步声再无其它声音，也没有人。他带人前往隐约有昏黄灯光的二层船舱。

　　——别去。

　　梦外的他已咬紧牙根儿，握拳的手臂因过于用力而血管凸起，微微发颤。推开舱门的时候，有厚重的质感压在掌中。一声轻叹被开门的吱呀声盖住，似有似无地响在他耳边。

　　他猛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三张血淋淋的面孔。有的双眼只剩淌着血泪的窟窿，有的张口嘶吼却看不见牙齿舌头，有的脸被割掉口鼻……他们朝他伸出手，手指残缺不全，有的手臂露出森森白骨。颤抖着，挂着淋漓腐烂肉块的尸体淌着血泪缓缓靠近。

　　形如厉鬼，状似阴魂。

　　“救我……救……”

　　“杀了我，杀……我……石队……”

　　“石队——”

　　下一刻血色滔天，如洪水般直冲梦外的他而来，腥甜与恶臭涌入口鼻，浓稠的鲜血瞬间将他席卷淹没。

　　石行舟缓缓睁开眼，静静看着灰白屋顶，脖颈肩背皆冷汗涔涔。发潮的被单贴在身上，仿佛吸走了他所剩不多的热量，只剩一片湿冷。

　　手机闹铃在此时响起，单调而机械的铃声重复了十几遍，石行舟关掉闹钟翻身下床。点上一根烟后，他将被汗水浸湿的床单被套拆换下来，拿去卫生间塞入洗衣机。

　　天边泛起鱼肚白，石行舟一边刷牙一边拉开窗帘，打开窗子透气时不小心用力过猛，牵动了左臂的伤，疼得他微皱了眉。

　　洗漱完毕换好衣服，他将睡前取下的石膏套回左臂，绷带挂上脖子后便出了门。

　　他租住的地方在闹市区，虽不怎么清静但胜在距离警局很近。只隔两条街，步行三站路就到。途中酒店、餐馆、商场、写字楼林立，吃饭出行都极为方便。这种地段的房租自然不便宜，但石行舟并不顾虑钱的事。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大部分开销都在房租上。且房东知道他是警察后，自发将房租降了好大一截，说有他在能镇宅。

　　以往他有晨练的习惯，趁着天色刚亮绕小区跑几圈后再去上班时间刚好。目前他手臂受伤暂时不方便运动，但早起的习惯依旧在。在楼下餐馆吃过早饭后，石行舟缓步走在林荫覆盖的人行道上，目光落在地面石板交接处的细缝上。笔直的条条缝隙中有零星绿色点缀其间，倔强而顽强地自顾生长。

　　前方传来一阵轮胎急刹的刺耳摩擦声，石行舟抬头看去，便见一人手握一只女士包翻过马路中间的围栏就飞奔过来。因这人突然横穿马路，导致路中间两排并行车辆一起发生追尾。

　　他停下脚步，等着那人跑近。

　　那人身后有人在追喊，于是疾奔之下一路撞倒不少行人，连路边餐厅摆在外面的露天桌椅都被他踢翻好几个。身后追赶的人速度不慢，已几乎能摸到这抢劫犯的后背。

　　石行舟眼见着那人从怀中摸出一把水果刀，转身便向后划去。他立即抓起身旁露天餐桌上的一样硬物用力掷了出去，正中那人的后脑勺。石行舟几步上前将人压在地上，反剪了双手拷上手铐，然后摸出手机叫警局来人交接。

　　“有没有受伤？”石行舟抬头问向追赶的人。

　　“没有没有，幸好警官你及时出手。他抢了我妻子的包！”男子高声说道，抬脚就要去踹人，被石行舟拦下。

　　“麻烦一会儿做个笔录。”石行舟将人拽起来，看了看这有些晕乎的抢劫犯的后脑勺。

　　还好，没流血。他刚才拿什么东西扔的？

　　石行舟这才想起来，回头便见一个包着墨绿色皮套的方形物件静静躺在地上，未被皮套遮住的一个角凹进去了。他捡起来看了看，是个充电宝，上面连着根白色数据线。

　　这时，一只手掌心朝上摊在他身前，手指颀长且骨节分明。

　　“如果用完了，可以还我吗？”

　　这声音很特别，听起来有些雌雄难辨，石行舟抬眼看去，一时讶异，眼前的人竟让他无法确定男女。

　　对方约比他矮大半个头，作为女人来说有些高了，作为男人来说又有些瘦了。一身复古收腰风衣显得身材颀长，肩略窄。头上的鸭舌帽遮住眉眼，被略长的发半掩的耳垂上隐约一枚细小耳钉，露出的下半张脸看得出几分精致。

　　“可能坏了，可以申请赔偿。”石行舟将充电宝晃了晃，发现电源灯不亮。

　　“不必。”那人说道，接过充电宝后径自放入随身电脑包中，“方便看一下证件吗？”

　　石行舟微愣一瞬，没料到有人看见手铐后还会提这个要求，他摸出警官证递过去。

　　“石行舟。”那人翻开证件后一字一顿地念道，“果然是你。”

　　“你是？”

　　将证件还给他后，这人抬手摘去自己的帽子，露出一双略细长的眉眼，瞳孔的颜色过深，应是有隐形眼镜。阳光下，这人浅笑着朝他伸出手，缓声道：

　　“幸会，李风池。”

　　听这语气似乎是认识他的，石行舟一时不确定自己是否听过这名字，但很确定自己没看过这张脸。多年刑警生涯，他对人脸的识别和记忆能力还是有自信的。尚未来得及握手，便听见身后警笛声渐近。

　　一辆警车停在路边，下来两名身穿便服的警察。

　　石行舟轻握了一下已伸在眼前的手，只一言不发地点点头，略敷衍的态度，然后转身将那被砸得发晕的抢劫犯拽过来，向警车的方向推去。

　　“嚯，抢劫都抢到公安局门口了。小子胆儿挺肥。”韩巍将车顶的警灯取下扔进车里，“事主呢？”

　　石行舟没搭茬，只说一句：“你处理。”

　　韩巍早习惯他这极简冷淡风，想听石行舟说句废话难度等同中彩票。本想叫他一起坐车回警局，发现事主是一家四口，这恐怕坐不下了。

　　“那位李某某的充电宝被我砸坏了，拿回去叫小杜修，修不好就打报告申请赔偿。”没记住名字，于是石行舟把人叫得跟嫌疑犯似的。

　　“你有礼貌吗？”韩巍扭头瞪他，一脸震惊。

　　把人家东西砸坏却连人叫什么都没记住，好歹称一声先生或女士也行啊。韩巍一边内心吐槽一边走向李风池，正打算开口，在看清对方样貌后瞬间理解了石行舟那句“李某某”是怎么来的。

　　韩巍顿了顿，亮出自己的警官证后对李风池说道：“你好，麻烦出示一下身份证。”

　　石行舟默默地转身走了，他刚才怎么没想到这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