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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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倾盆。不算很晚，但是天空都蒙上了一层可怕的灰黑色，树丛被刮得狠了，弯腰发出悉悉索索的呜咽声。
雨滴打在地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杂糅着他剧烈的喘息。
程遥只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只要能跑出去，只要能离开这里，他总能有办法。
城市边缘此时荒无人烟，没有人会蠢到这个时候出来散步。冰冷的雨水把程遥浑身上下都浇透。他跑疯了，莫名不觉得冷，只知道自己手脚僵硬麻木，一阵眩晕感窜上大脑皮层。
好晕。停不了。
小径曲折悠长，大雨放肆高歌。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
他明明还在奔跑，这个时候又忽然被一股温暖所包裹，让他轻飘飘找不到实感。
像是一个信号，程遥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他仓皇地环顾四周，逐渐从皮肤冷到了心底。
他太清楚这里是哪儿了。就算没有看到阳台上男人的背影也一样。
仿佛有所感应一般，男人缓缓回过身。熟悉的，压抑的，都昭示着一切的真实与致命。
他向自己走过来，指间烟头的火星忽明忽灭。这一点火光将程遥灼伤，他急急地开口：“你别过来。”
他以为自己会撕心裂肺，可事实是他的声音细小如同蚊蝇。喉咙处的干涩沙哑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这才迟钝地感觉到头痛来，太阳穴像是要炸开。
男人走到他床边，停下来。
房间里没开灯，窗外雨还在下。程遥敏锐地察觉到雨声变得模糊不清，窗户被锁死了，他心里一咯噔。
“求你了，你放我走吧。”程遥近乎绝望地开口，眼眸里闪烁着破碎的祈求，“我不会爱上你的，程远，我这辈子都不会。”
背着光，男人的神色都敛在阴影里，叫他看不真切。男人把烟掐灭了。
程遥闭上了双眼。或许他将再次被锁起来，反正每次向男人哀求只会给他增加不快，除此之外别无用处。他静静地等待着男人冰冷的宣判。
程远给了他什么呢——
程远给了他一个吻。
一个强硬的，不带一丝温度的，野蛮至极的吻。
临近窒息之前，他听见程远对他说：
“好，我放你走。”
好，我放你走。
程遥蓦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白花花一片的天花板。他轻轻喘息着，瞳孔略微涣散。
很安静。外面没有下雨。
他从床上坐起身来。他几乎没有盖上被子，天知道他是怎么把被子蹬掉的。
头很疼，应该是着凉了。他扯了扯领口，后背和睡衣被冷汗粘腻在一块儿。
他做恶梦了。事实上，那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想起。
程遥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脑子放空了，就什么都不会想。要好好休息才行，明天的专栏才是眼下最应该考虑的。
他试着再次入睡，把自己整个儿蒙进被子里。不出所料的，他失眠了，一直到闹钟响起时，他的脑袋还在隐隐作痛。
倒霉透了。
这个月份可以说是深冬了，加上半晚上没盖被子，程遥更觉得冷。他塞了两包感冒药到背包里，围上围巾出门。
清晨的街道相对而言是安静的，他往外哈气，可以看见白茫茫的一片从眼前升腾，然后迅速消散。他享受着难得的安静。
对面街道的一处店面招牌上的字体隽秀飘逸——
“文曲工作室”。
程遥轻轻地推开门。
“早上好。”程遥半张脸隐没在围巾里，声音显得闷闷的。
他向来是很准时的，并且是工作室里来得偏早的一类。办公室里还只有零星的两三个人，其中包括一个他很熟悉的面孔。
“早上好！”雀跃的女声传来，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已经蹦蹦跳跳地来到了他的面前，眼睛亮闪闪的，手上还抱着一摞文件。
是许乐，她总是这么有活力。
“哎？”许乐微微探过身来，眨巴着大眼睛，打量着程遥。
“怎么了？”程遥有些不自在。
“莫老师，你是不是没睡好啊？”许乐迅速变脸，悲痛的神色生动地浮现在眼底，“怎么能不好好睡觉呢，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再说了莫老师你猝死了我可是会非常十分超级伤心的好吧！”
程遥眼角微微抽搐：“……远不至于到这个地步，还有早说过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许乐霍一下站得笔直，还向他行了个礼：“那不行，我不配直呼我偶像的大名。”
程遥：……
“真是让人羡慕啊莫老师——”某同事发出酸溜溜的调侃。
“哎你去去去。”许乐敷衍地向他摆了摆手，某同事心碎了一地。“说正事，这是你们组长安排的新年专栏，你看一下。”许乐把手里的文件递给程遥。
程遥道了谢，拿着文件走到座位上。
已经年底了，看来要赶紧想出点子来。
文件上赫然一行大字——
“今年有他们”。
程遥突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他接着往下看去：“本次新年特别刊要求一组每人提供一篇中短篇文章，需要紧扣亲情的温暖这个主题，题目可以自拟。如果有亲身经历可以写进去，会使文章更加真情实感，从而使读者共情。请各位于一月前迅速交稿。”
……不妙的预感灵验了。
不是程遥矫情，父母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因飞机失事离世了，他们在世时一年也见不着几面，小时候生病了都是保姆阿姨背着去医院，爷爷奶奶身体一直不怎么方便，对他是不差但见面也只在过年，外公外婆在他没出生的时候就不在了……更别说什么教导学业陪着玩游戏教他学道理什么的……也多亏后来家里来了——
程远。
其实如果平心而论，程远绝对是给他最强烈“亲人“的感受的一个，他对亲情的所有美好的概念都来自于程远，可那些东西现在变成了从前。
程遥本来已经变得很轻微的头痛忽然间又剧烈起来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组长何佳佳走进了办公室。
“相信大家都拿到了啊，这回的新年专栏难度不高，要的就是一个真情实感。各位加紧干，早点交稿——”
程遥举起了手。
“程遥，你有什么问题？”
“报告组长，对亲情没有感悟怎么办。”
何佳佳：“？你和你爸妈总有暖心瞬间——”
程遥默了默：“我和我爸妈感情不深。”
“那你总有兄弟姐妹什么的吧？”
程遥沉默了。他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提得相当蠢，这不就等于自己主动等着别人来踩这个敏感话题吗。
何佳佳以为他灵感来了，上前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兄弟手足也可以很感人嘛。程遥，你可是咱工作室的一匹黑马，你看看你这才进来多久就混进了一组，我对你抱有很高的期待啊。”
程遥：……
程遥认真地翻阅起何佳佳给的推荐篇目来，只挑描写兄弟情的看。
人有的时候还是要向生活低头的嘛。
“小时候生病了，嘴里哼哼着难受，我哥就会给我嘴里塞一块甜到齁的奶糖，告诉我很快病就好了……”
不太行。他小小感个冒程远都要焦头烂额地跑上跑下半天，注意他被子是不是薄了，会不会发烧，饭都不让他帮着做了，把他当祖宗一样伺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犹记得我当时尿床，心里觉得特别丢人，我哥二话不说给我把床单洗了，甚至还给我讲他的‘光辉历史’，说我这不算什么，他小时候会尿世界地图呢，我瞬间就被他逗得笑个不停……”
自从程远来后，程遥就尿过一次床，程远也确实给他洗了。但是据他所知，程远从三岁起就不尿床了。
“年少时就很冲动，为了争个输赢和人家打架，却不料对手玩脏的，敌众我寡实在难以对抗……我以为我哥看见我灰头土脸的样子会骂我一顿，结果他二话不说抄起家伙一对三把人家打跑了……”
程遥一点儿不对劲，程远就看得出来。他跟程远说他要把人揍一顿，当时程远吓坏了，首先怀疑他是不是被夺舍了，确认还真是他弟的时候，便语重心长地哄着他，告诉他打人是不对的。他心想有道理，觉得阳光明媚春风温暖，而且神奇的是那天之后确实没人再来找他麻烦，他觉得心态真的会影响一切。直到后来才知道程远瞒着他笑眯眯地把人警告了一顿，十一岁满脸横肉的小胖子被吓得哇哇大哭，看见程遥都觉得晦气。
程遥的嘴边不自觉地带了一点笑意。看吧，还是我哥——
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的神经被轻轻一碰，便又迅速地紧绷起来。
眼前那个眸似辰星的少年忽然间有如掉进了墨水里的宣纸一般，扭曲狰狞着变了一副模样。再捞出来时，少年变成男人，眼底只有大片大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沉。
“不是说好了会一直在一起吗。”
他在他耳边低喃，嗓音沙哑，眼眶猩红，看上去像是一只小心翼翼从洞口探出头来的野兽。
程遥唇边的弧度消失殆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