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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失落的墓碑下埋藏着生锈的秘密(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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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连接人间与我所在的地狱村落的,是百货商场附近的下水道。而连接人间与雨婷所在的村落的,则是某小区楼下的一个垃圾桶。对比之下,我深感自己的村落入口究竟有多么卫生。那个神干嘛把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选作进入地狱的入口啊?
雨婷是个美人,可如今她一本正经地往垃圾桶里钻的样子,纵是说恭维话也不能说是很雅观。在我眼里这整个场景都充斥着某种滑稽。
不知是否该说是幸运,通过垃圾桶进入地狱村落是不需要打开垃圾桶盖子的。她就好像穿过隧道似的,穿过了垃圾桶上方,身子消失不见。她已经进了村子。
我将手伸向垃圾桶的盖子,蜻蜓点水般试探了一下——果然,我的手无法从中穿过。
其实以前也和雅静一起尝试过。归属于281号地狱村落的我,并不能前往属于她们的282号村庄。不知道省内的地狱村落一共有几个?
雅静曾经从谁那里听说过,说龙溪市A城区里一共有两个地狱村落,村落里生活着的大多是在本区居住的人,但是也偶有例外。我不经常出门,也不知道A城区有多大,印象中我高中时代几乎没怎么出过A城区。不过一个区总不至于很大吧?
刺耳的鸟鸣在天上画出一条直线,随后又融化在阳光之中。我感到今天的鸟鸣格外刺耳,不禁皱起了眉。就在这时,雨婷从垃圾桶隧道里探出小半个身子,天真地眨着眼睛问我:“你不进来吗?”
二十八
冬天的太阳将人的思绪勾进回忆。
这是发生在高中二年级时的事。
周五放学回家之后,读了帕克发来的消息。他问我要不要去KTV玩。看发送时间,恐怕是他出校门口立刻发来的。我没把手机带去学校,所以看到消息时已经是大半小时后,况且我晚上还要上课,没那么多时间出去玩,所以干脆地拒绝了他。
“不了,我晚上有事。”我回道。
“啥事儿啊?”他立刻回复了。
“上课。”
“你怎么也开始了。——什么课?”
“数学和英语。加在一起一共四个小时。”
“几点开始?”
“……六点整。”我说谎了。其实是七点整开始。
“那算了。明天呢?”
“也没时间。全是课,现在忙得很。”
“啧。”
“谁上次建议我多用功学习来着?”
“是谁呢?肯定不是我。再说偶尔休息一下也是必要的。”
我没打算继续和他说下去。尤其是从他口中听到初中时在我们乐队里打鼓的那家伙也会去KTV之后,我对KTV的兴趣更是大大萎缩。与其和他们待在一起,还不如我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弹琴。
把手机扔到一边,我抱起自己的吉他。爸妈还在工作,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卧室里有一扇朝西的落地窗,此刻我正面朝窗外,微微仰头便能看见星星点点的橘黄色的夕阳。不,说是星星点点,未免有失妥当。毋如说是液体般的夕阳从云层中渗透出来。高楼大厦被夕阳披上了影子,更加凸显出落日的耀眼光芒。
面朝夕阳时,我甚至妄想自己会就此与今天的太阳一同消失。如此一来,所有的课业都会被我甩在乌黑的天空,我可以在余晖中演奏曲子。然而前天,当我久违地再次尝试作曲时,却如鲠在喉般,吐不出一个旋律。其实弹吉他也不总是那么开心。
手指划过琴弦,奏出一只音符。自我意识过剩的小孩在弹吉他,迟暮的太阳公公是唯一的听众。嘿,真不知道这场景能否成画。
没过多久,听见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父母回家了,第二句话是问我作业写得怎样。因为一直在弹吉他,周末的作业连动都没动。不过毕竟还只是周五。吃晚饭时,我想起了接下来要上课的事。被问到上次期中考的成绩,我说是年级三十多名。我们年级一共一百八十多人。他们高兴地说,真不错。我却感到不安。
大人们常讲,高中时是一个人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我不相信。
……正当我这样想着时,雨婷回来了。她从垃圾桶里钻出来,但毕竟没有真正进入垃圾桶,所以身上依然干干净净。
“你回来啦。”
“嗯。”
她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我去见了那个新来的人。”她说,口气好像她是这方面的专家似的,其实她也才来地狱没几天。她微微皱眉。“那个人很奇怪。他应该被告知了游戏规则,也被告知了时间限制,但还是一直缩在分配给自己的小房子里,死活不肯出来。”
“那看来他也对上天堂没有那么大兴趣。——然后呢?他自我介绍了吗?”
“我去问了他。他似乎不觉得我能找出自己的死因,直接把我当作了将来的邻居。他说他叫罗卫,从前是卖玩具的,后来好像是退休了,总之不干这一行了。不过我看他说话一点也不大大方方,反倒颇为可疑,还是别把他的话全部当真为妙。”雨婷怪异地看了我一眼,“你那是什么反应?你的熟人吗?”
“没……”我思索了片刻,“……不对,也算是吧。多少有点交情。”
罗卫,也就是地狱使者。我当初从天佑那里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虽然也可能是重名,但这边的地狱使者才刚消失,那边的地狱就出现了这么一号人物,未免有些太巧了吧。
我没详细跟雨婷说明情况。我只是叫她再回一趟地狱,把我给她的那个吉他发饰拿给罗卫看,问问他有没有想起什么。她照做了。这几天里我一直戴着那个发饰,他应该不至于不认得。
然而雨婷很快就回来了。她告诉我说,那个新来的男人并不认得这个发饰,至少他自己是这样声称的。雨婷还跟他说了我的名字,他却连连摇头。他的脸上显出神经质的神态,嫌打听各种事的雨婷烦人,便把雨婷赶出门外,不见她。
“你说的那个新来的男人——”我问,“是个怎样的人?”
雨婷想了想,回答说:
“看起来像是个孤僻的人。不怎么主动和人说话,问他问题时他也只给简短的回答,好像惜字如金似的。之前他自己跟我说,这是因为他在年轻时就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到老了自然再没有什么好说。”
“真是个奇怪的人。”
“是啊。”她同意,“他看起来还很警惕我。不只是我,我觉得他现在正警惕着村落里的所有人。这个神经兮兮的家伙说,他已经从生活的课堂里学到了许多。”
“也许他学了太多没用的东西……谁知道呢!不管怎么说,谢谢你,雨婷。我想让你帮忙的地方就只有这些。……谢谢。”
她摆摆手。“不用客气。”然后显示出犹豫的神色。我知道她在踌躇什么,于是赶紧说:
“好,我这就给你一点提示。——我不能把我的所有猜测都告诉你,因为连我自己也不能确信自己的猜测,我不能误导你,而且……。先跟你说好,我最近才发觉,知晓真相也许并不能使我们得到幸福,而真正的幸福也许已经落在我们脚边。所以假使你最终没能找到自己的死因,不得不在地狱村落里度过余生,请你到时候一定忘记我所说过的话,不要纠结于现在的事,也不要为了任何事而后悔。”
“我明白,你就快点说吧。”
“我想——”我顿了顿,“我们的死因并不普通。不对,也可以说是很寻常……不,这个提示不好。让我换一个。——我大致知道你的死因。”我改口道,“并且,我也大致知道是谁杀死了你。”
一瞬之间,她屏住了呼吸。
而后,她缓缓问道:
“你说,我是被杀死的吗?”
“所谓杀死,也只不过是……但是,没错,我大致知道是谁害你落到地狱。”
她平静地点点头,反应没有我所想象的那般强烈。“我知道了。”我这时才想,说不定她根本就没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觉得我是个骗人的家伙,所以才没表现出极大的动摇。
为了向她证明我并不是骗子,我没有从她手里要回那珍贵的吉他发饰。
二十九
当我在正午和雨婷挥手道别时,我知道我们之间的缘分恐怕也就到此为止。接下来,我一个人踏上回家之路。
我说回家,当然是象征性的说法。我很喜欢象征性的说法。在作曲时也会考虑很多情绪上的东西;比起是否好听,首先考虑到的是如何用旋律来映射自己的情绪,然后在情绪中添加转折。然而,这未必是最好的作曲方法论。音乐只有在被人听到的那一刻才算真正完成。音乐家只是将作品完成到只剩最后一片瓦。高中一年级是我最有热情的时候,那时候学业压力也比高二小一些,我作了不少曲,但帕克很快便对我的曲子失去了兴趣。这就是为什么我羞于将自己称为音乐家或任何类似的东西。
说起来,我前阵子回忆起过一场对话。是我和我父母的。不是闲谈,而是很严肃的对话。我们当时在聊要去哪所大学的事。父母在这方面了解的比我多许多,所以我认真听着。等他们讲完之后,我从他们给我的大学列表中,挑出了第一、第二、第三志愿。
第一志愿当然是当地的龙溪大学。离我家不远,而且排名在全国也名列前茅。校园环境很好,就业率很乐观。有什么不去龙溪大学的理由呢?
然而,昨天我已与雅静一起去过龙溪大学。我在那里的毕业生名册上,并没有找到自己。
所以,我准备去第二与第三志愿看看。
第二志愿仍在龙溪市内。当我见到他们那看起来颇为拘谨的校门口时,我什么也没想起来。这并不奇怪。雅静也只有直到高中为止的记忆。
记忆是不能指望了。总之,我去学校的图书馆以及各种办公室里看了一圈。要找到毕业学生名册,可花了我不少功夫。可是名册上依然没有任何我熟悉的名字,当然也没有我。
……下一个目标就是第三志愿了。如果在那边还找不到线索,那么我就放弃大学这条线。因为,那说明我很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而没去上大学。
和前两志愿不同,第三志愿不在龙溪市内。从龙溪市到第三志愿所在的城市,坐火车需要一个半小时。因为我不认识去那座城市的路,所以最终还是决定搭乘火车,就像当初我和雅静搭乘地铁那样。
当然,最后没有买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