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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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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以一种极度诡异的速度下渗入水面,沉至缸底。量太多,又从缸底往上返,一时竟有了凝住整个水缸的意思。
余先初眼皮一跳,有几分纠结:这水缸的容量……
即便如此,她的动作还是没停,甚至还有闲情把大铜盆的盆底敲了敲,确保铜盆里的灰烬都被倒干净了。
夜间有风,小院很静,有那么几秒,她隐约觉得不是自己在倾倒骨灰进缸里,而是缸里的水在倒吸盆里的骨灰,还有几分急不可耐。
否则,怎么空气里一点灰都没扬起来?
小院范围内除了自己一个活物,再没有其他了。余先初屏住呼吸,一脸平静的看着眼前的水缸,不多时,水缸如白天所见那般,又一次起了水漩。
起初,漩涡并不大。水缸中满是骨灰和水的固液混凝物,随着漩涡的转动,冥冥之中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大力搅拌着水缸,旋转着和缸体产生了摩擦,发出了极刺耳的声音。
好几次,余先初都疑心这水缸会不会由于一次性加太多“料”了,过于不堪重负,直接裂开。
迫不得已,她只好后撤了一步,堵上了耳朵,以防误伤,等待水缸接下来的变化。
水缸中的动静逐渐变得更大,液体也逐渐粘稠。
余先初猜测着,小邪物把这东西作为食物,一次应当只能进食一点点,否则,何玢那如珠如宝的样子应该有多少给多少,不可能只用一个小碗那么少,不符合他豪气的做派。
那如果,一次性给多了呢?或者给的,远远超过了他那副皮囊能接受的范畴呢?
会不会裂开,或者因为急速膨胀而直接爆炸?
余先初不知道,她只是在赌。
水缸里的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急,连带着缸体几次被力道带着起了身,离开了原地。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开水面冲出来。
余先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脚边的大铜盆倒扣着,生生封住了水缸口。
还好动作快,和她猜测的一样,哪怕她人已经踩在了铜盆上,脚下的水缸还是被顶的一阵一阵的,撞得她几乎站不稳。
但她丝毫没有松懈,直到远处戏楼的方向接连传来两三声惨叫,她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夜,实在是太静了,惨叫声透出戏楼的窗户,飘进何宅,不见减弱,反而被院外沙沙的枝叶撞击声映衬得更加清晰了。
余先初像是被一股凉气激到了,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喷嚏。她揉揉脸,想要祛走这股子寒意,却没来由的担心起了戏楼那边。
锣鼓声,梆子声,在惨叫声出现以后,戛然而止,现在也不知道十一和谢赫怎么样了……
水缸想要逃出的不明生物,终于是在竭尽全力撞击了百十来次铜盆以后,失去了力气,再没有了动静。
余先初轻嗅了一下,突然闻见了一阵非常浓重且腥臭的味道,似乎就是从自己脚底下传来的。
她赶忙跳了下来,还没等得及掀开铜盆确认一下水缸里的情况,猝不及防下,耳边又出现了极为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且不止一人。
余先初逃避不及,仓促之间,只能一个翻墙,躲到了小院的外墙下,她刚蹲下,来人就陆续拐进了小院。
像是被院内的一片狼藉刺激到了,一站定,领头的那人直接怒吼出声:“冯思雪!!!”声音凄厉而怨恨。
是何玢。
这嗓音太熟悉了,直让余先初一激灵,不过她也能理解。
何老太太的遗体直接不翼而飞,守孝的亲属也一同不见了,何玢理所当然的认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原本应该跪在那里替她守灵的未婚妻,也正常。
因而,原本打算悄悄跑路的她临时换了主意,猫着腰一整个贴在墙上,又探出头来看着院内。
院内一共就站了四个人,何玢,管家,和两个面生的下人。
喊叫完的何玢像是脱了力一般,无奈的倚靠在门边,再没有那会儿在戏楼里的从容和优雅。他衣服染血,满脸绝望,神色间还有些癫狂。怀里的小少爷早就没了动静,像一滩烂肉团在他胸前,看不出人形,可是他依旧抱得很紧,死活不愿意放下。
何管家伸手来扶他起身,安慰道:“先生,要振作,会有办法的,都到这个时候了,您如果垮了,我们何家还能依靠谁呢……”
不知是他这轻飘飘的开解起了作用,还是何管家一语惊醒梦中人让他又想到了什么,只见何玢突然站直了身子,踉踉跄跄的往水缸边走,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念叨着:“是的,有机会的,有机会的,何家的祖先会保佑我的……”
他腾出一个手来,没有章程,只凭本能,竭力推开了压在水缸上的大铜盆。
大铜盆下,是满缸的血水,还在翻涌着,混着刺鼻的恶臭,张牙舞爪朝人扑过来了一般,刺激着人的鼻腔和眼球。
在场的四人不可控制的就开始干呕了起来。
这味道太大,一墙之隔的余先初都有所察觉,她立刻捂住了鼻子生怕遭到牵连。
院内,何玢被这臭气熏得眼睛都睁不开,但他还是以“大事”为重,支撑着站起身来。他把怀里的烂肉小心翼翼的放进缸里,烂肉没入水面的那一刻,水面突然凝滞一秒,然后便是接连翻滚出的气泡。
气泡出现的很快,在接触到空气时逐一爆开。虽然这一阵动静很小,但余先初还是准确的捕捉到了那股让她不适的股熟悉的黏腻香气。
这香气,太过于浓郁,甚至隐隐压住了之前的腥臭味。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余先初眼底的一丝厌恶一闪而过。
对此,何玢却无动于衷。他观察了水缸里的动静一番,确认已经有了他想要的反应后,他转头看了眼一眼管家,没有说话,但管家立刻会意掏出了腰间的刀。
何玢接过刀,直接在自己手心里划拉了一道极深的口子,血一下就涌了出来,滴在了水缸里,缸面上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在场的四人都屏住了呼吸,视线汇集,等待着水缸下一个反应。
大家都过于集中注意力了,毕竟这是个很严肃的场合,因而谁也没有料到,包括余先初,何玢突然就对自己带过来的下人动手——
他用那只伤了的手一把揪过了离他最近的下人,那人被拉倒的时候还是一脸懵,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阵白光从眼前划过,就被血滋了一脸。
他开口想要问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只有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嘴中涌出。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血好像是因为自己的脖子被割开了……
他死死的抓住何玢的衣袖,眼神里满是不甘,可是眼前逐渐天旋地转,他的视线里关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何玢血红的双眼。
何玢一言不发,他像宰杀鸡鸭一样直接一刀剌了脖子,血也溅到了他的手上,他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直接擦在了眼前人身上,浑身上下无不写着“嫌恶”两个字。
等人彻底没了动静之后,何玢干脆利落,把他塞进了水缸里。
满是水的缸,本是一个成年人都藏不下的大小,但现在,非但吃进去了余先初倒进去的灰,又吃进去了何玢带过来的邪物尸体,甚至又推进去了一个虎背熊腰的成年人……这缸都让余先初有些惊奇了。
余先初是个局外人,因而对灵堂里的氛围不算敏感,但身处其中的另一个下人可完全吓坏了。
他呆呆的看着地上尚且温热的血迹,脑子嗡嗡作响,回过神来,何玢已经把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脸上带着笑,可这情绪却不达眼底。
下人连连往后退,一边退,一边讨饶:“先生,留下我,我可以帮您做事的,我可以守祠堂,我可以看大门,我……我还可以去把夫人追回来,对,她一个女人家,肯定还没跑远,您信我,我一定可以抓回来的……”他断断续续的哽咽着,向自己的主家求一条生路。
何玢摇摇头,双目赤红的看着眼前狼狈得跪地求饶的人,他一时间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不过没关系,那不重要。
他笑着拍拍他的肩,一脸为难:“你很忠心,先生我很满意,但是先生现在不需要人去守祠堂,也不需要人看大门,就需要人填水缸。这个小小的牺牲,只能麻烦你了,你不会拒绝的,对吧……总不至于,你让管家这把老胳膊老腿的吃这种大苦吧?这可不行的,要尊老爱幼!
你看,要不这样吧,咱也不玩那种强迫人的戏码,你自己往里面跳行不行?
你放心,你为小少爷舍了命,等他活过来,我一定让他念你的好,叫你一声干爹怎么样?我以我的人格作保,我一定把你的牌位放进我们家祠堂,这份大恩,我们何家一定放在心上……”
下人连连摆手,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只盼着自己的主家能够发发善心。
何玢本就是装装样子,发现这人说不通后,他的耐心实在有限,只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还想说些什么,突然鼻子就捕捉到了一阵尿骚味。
他垂下眼,看到瑟瑟发抖的下人跪着的地方,出现了一滩水渍。
“随地大小便,还有没有素质了……平生最烦你这种软骨头,不就是死吗,有什么好怕的。”何玢埋怨着,刻意忽略了这人的挣扎,直接抓着领口提了起来,把头摁进了水缸里,一脸的无所谓,“你放心,安心上路吧,承诺你的,我一定做得到,以后的香火我包了。
你这种人,蝇营狗苟一辈子也活的不像个人的,可是,进了我家祠堂就不一样了,以后就是人上人了,这笔买卖你不亏的……”
何玢自顾自的说着一些只有自己听的懂的话,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水没过那人头顶,很快也就没了动静,何玢顺势把人倒着翻了一个跟头,直接丢进了水缸里。
这种大动作,地上多少应该溅出一点水的,偏生怪得很,水缸周围干的厉害,一滴水都没有溢出的样子。
一阵寒风吹过,院子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除了地上的血迹和尿渍,再没了其他两个下人存在过的痕迹。这架势,饶是替何玢做了诸多脏事的何管家也觉得毛骨悚然了。
他直觉脚底发凉,但还是故作镇定的走到何玢身边,一开口,嗓子偏哑:“先生,明天的葬礼,是用空棺,还是如何?”
说完以后,他觉得自己的嘴边也有些干了,一边舔着嘴唇,一边看着何玢,却不防舔到了一口腥甜。他愣住了,不太确定这是之前在戏楼里小少爷突发恶疾爆开留下的,还是刚刚一不小心被何玢杀人溅到的。
何玢没回头,冷冷道:“空棺的话,经验老道的送葬人肯定能感觉出来,还是你去花园里挖点骨头出来压压棺吧,没必要旁生枝节。”
何管家点头说好,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了一样:“那祠堂那边……”刚开了个头,就接到了何玢的眼刀,他立刻噤声了。
何玢没多说什么,撂下一句:“那边不用你管了,我会看着办,你处理了棺材的事,就去找找冯思雪那个疯女人,把我何家闹得人仰马翻,不用命抵,这事儿高低过不去!”
何管家喉头一动,转头又问起了婚礼的安排:“那还是按照原计划,婚礼照常举行?”
何玢冷哼一声:“反正有更合适的新人了,为什么不呢?”
说罢,两人就往灵堂外面去了。
余先初一直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耳畔,这才松了一口气,一个侧手翻,又跳墙进了小院。
天这会儿其实已经有些亮了。借着院内的烛光和泛白的天光,院内发生的一切,她都一一看的分明。
她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水缸前。
原本想看看里面现在是个什么猫腻情况,可走近了却发现,水缸里竟然一点杂物都没有,又变成了满满一缸的清水……
想到何玢刚刚那副疯样,她直觉人皮娃娃没有死透。短时间摄入大量的能量,确实涨破了他的皮囊,让他走近了死地。但是,何玢又是用自己的血,又是用别人的命,应该就是能够复活那个小邪物吧……
那,这东西绝对留不得了。
没做他想,余先初立刻就拿起了板砖朝着水缸壁敲了过去。
只听得清脆的一声“砰”,水缸立刻被砸出了一个洞。顺着这个洞,裂纹立刻往四周蔓延开来,发出了“噼啪”声,不多时,纹路就覆盖了整个水缸,原本完好的一个缸,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地的碎片,缸中清水流了一地。
水,冲淡了地表的血,下渗进了地里,再看不见。
看到这幅场景,余先初满意的点点头,她把搬砖随手丢在角落,拍了拍手上的灰,这才放下心来走出了灵堂,往戏楼去了。
她走的实在匆忙,因而没有发现,在她离开以后,灵堂中的那些碎片竟像是有灵一般,自己动了起来,缓慢拼接成了原本的模样,一块不落。
此时如果有人再凑过去看上一眼,一定会觉得,它还是平平无奇的一个水缸。
升满了水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