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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啊,还有腋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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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新雨第一次直面这种力量,她奋力往前跳,一阵劲风托着她腰一转,送到了那佛像手持的剑柄上。
硕大的石雕崩裂掉,缓慢地发出巨响,轰隆落地时萧猗掠过来将裴新雨搂紧,那佛像的手悄然成为碎屑。萧猗把剑握好,正正当当将那缝合怪劈开。
半片男魂伏在地上,犹如苟延残喘时不甘心独死的猛兽,仍要一搏,齿列间是淋漓的鲜血。切面却是透明的,蒸腾着浓黑烟雾。
裴新雨目光落在花碧那半片魂魄上。她对上那只眼睛,似乎看见温柔的笑意。
那男魂口中不断涌出黑血,依旧嘶吼着向花碧的方向匍匐。
“他说生祭可帮我……碧儿……等我……将她的魂拿来……”他目眦欲裂,却被漆黑的衣摆挡住了去路。
萧猗将写着那残魂名字的牌位扔在他跟前。木头上已有裂痕,其中幽幽叹出一句,“梓郎……”
陆梓明的眼中满是不甘,残破诡异的五官早已失去方才的清秀,只余下痛苦和恐怖。
“我要她回来……”
这边裴新雨蹲在半个花碧身边,有点好奇地看着她有些模糊且微微泛着金光的边缘,伸手碰了碰。
真的很有趣哎,看着跟魔芋似的,还会发光。
“呜——哇——”裴新雨感觉像被卷进海啸,胸口逐渐感到窒息和疼痛,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耳边听见有个男的在叫:“驭魂之人!她是驭魂之人!”
她不知道驭魂之人是啥,只是手脚无力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呕起来。
呕了半天,什么都没呕出来。这就更难受了,裴新雨用手捂着嘴,试图克服那种比第一次戴眼镜晕一百倍的恶心感。
她习惯性喘了两口气,感觉有哪里不对。
没有鼻息。
她试图喘声粗气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指头都是透明的。指尖上还有刚才在花碧身上见到的,浅金色光芒。
“破月楼今晚可热闹了,陆兄,听韩大人说众人要趁着这好月色,叫美人们各泛一舟于江上,在最年轻的新人之中,选出模样最出挑,琴艺最上乘的女子。不愧是雅妓,附庸风雅做得倒头头是道啊,哈哈哈——”
裴新雨呆呆地转头,看见精致繁复的装潢。她正处于一个主题风格看上去都很荡漾的房间,桃红色的灯纸把透过来的光线都染得暧昧。
门外是成群结队的男人,路过时刮起喧闹粗野的风。“姑娘请。”细声细气的腔调几乎吊在天上。裴新雨目光一转,房门开了。
花碧比魂魄更加鲜活的美貌展现出来,没有被鬼气侵染,脸上的颜色与生气都更加动人。
而在她身后,裴新雨看见萧猗那张比漂亮姐姐更加令人惊艳的脸。他一抬头,深刻的山根鼻骨渐渐被绯红色铺满,对视时那双眼睛更像狐狸,眼尾透出慵懒的风情。
他唇峰微启,显而易见的暴躁:“裴新雨?”
怎么觉得他更好看了呢。裴新雨佯装淡定,低头摸摸鼻子,看见萧猗自膝盖骨起,下面的身体都消失了。最底下是烧焦的边缘,微卷着,暗橙色的火却还没灭。
萧猗飘过来,一眼都没分给她。但裴新雨看见他手都拢在袖子里,想看看他和自己是不是一种情况,于是悄咪咪地跑到他身边说,“你手给我看看。”
萧猗的瞳孔一点一点转向她,他没有说话,凝在裴新雨脸上的目光有实质般的冰冷,像一把刀。
裴新雨:“……”
她第一次感到眼前的家伙的确是个冷心冷面的人,甚至在来到这个世界时,因为给她解围而受伤后,萧猗也没有露出这一种表情来看她。
那段时间他只是疲惫地躺在石头床上,或者远远地看着她吃饭,间或说一些风凉话。
此时此刻,即使裴新雨是以魂的形式存在着,根本不需要呼吸,也感受到如鲠在喉的窒息与恐惧。
她往后退了两步,心底居然有一种被欺骗的失落感。
而花碧完全看不见他们,独自坐在房中擦拭琴弦。十指纤纤,稍微弹了几句,泠泠如泉水,忽又转调,融融似暖风。
裴新雨避开萧猗的背影去看花碧,她似乎有些惆怅,形如花瓣的眼睛低垂,颊边新添的桃红色也黯淡下去。
花碧收好琴,自床头小柜中拿出一张绢帕。裴新雨凑过去,看见那绢上密密麻麻绣着小字。
略读一遍,凭借着她小时候临摹过那些书法名家的记忆,大致猜出了内容。
花碧本名秦芸碧,秦家曾经富甲一方,然而历经国难,花碧父亲被对手栽赃资助敌国,于是形势稳定后,皇上一旨降下,秦家女子为妓,男子充军。
她从六岁被卖进破月楼,京城最大的风月地。
抬头时,裴新雨见到浅浅的泪痕印在她颊边。
“姑娘,该出门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走进来,侧脸上有一大片褐色的胎记。她动作利索地收拾起琴具,将木头琴架拎在手上。
花碧淡淡一笑,“小檀,重不重?我来背吧。”
小檀抬头露出一个灿烂天真的笑:“不重的,比起从前干的些粗活儿,伺候姑娘一点儿都不累。”
“姑娘今天可真好看。”小檀眼中露出无比的歆羡与骄傲,“今日是姑娘第一次露面,可得叫她们那些人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才貌双全,省得那些技不如人的女人再整日里说闲话。”
花碧看着她,很无奈地摇头:“小檀,不要这样说。”
“姑娘你就是脾性太温和,若是以后……”小檀撅起嘴,忽又绽开笑容,“没关系,我护着姑娘。若不是姑娘这样好的人,愿意要我这样相貌的丫头,我早就叫柴房那婆子打死了。”
花碧眼神飘忽,“切莫说什么生死之言。”她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耳边响着小檀清脆的声音,站起来走到裴新雨身边,掀开桃红色的灯罩子。
豁然明朗起来的光线下,裴新雨就站在她眼前,看她毫无留恋地烧掉了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手帕。
被一笔一划绣进去的前尘过往,由此灰飞烟灭。
“哎呀姑娘,这好好的帕子……”小檀跑过来,看着地上燃尽的灰烬,急忙要去收拾。
“咱们走吧,小檀。不要急。”花碧笑起来,已经补好的妆容完美无瑕,眼中光彩熠熠生辉。
二人走后,房间里安静得令人心慌。
萧猗先开了口。
“不去看看?”
裴新雨正努力让自己与墙融为一体,闻言抬头颇顺从本能地抖了几下。
“我又不会杀了你。”萧猗面无表情地说这话时显得特别没有说服力。裴新雨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都已经莫名其妙变成魂了,她猛地往前一扑,直接穿门而过,飘到了二楼的空中。
她小心翼翼调整方向和力度往下,结果旁边就掠过去个黑影,扯着她加速往窗外飞。
不是我都是魂了你怎么还能扯我腰带!裴新雨敢怒不敢言,被萧猗提溜着出了破月楼,就看见热闹的湖面上点着许多盏小灯,船只也络绎不绝地往湖中心移动。
愈靠近湖面,人声愈发沸腾。萧猗找了个绝佳的视角,和裴新雨一起落在甲板上。
哟,这不是剧院里的一排一座吗。裴新雨很快振作起来,扒着船往前瞅,果不其然看见了前面那条船上,小檀正在架起花碧的琴。
裴新雨乐呵呵地回头冲萧猗竖个大拇指。她平时可没钱也没手气买到这么靠近舞台的观众席,拿望远镜看都费劲。
不过萧猗好像没看见,他只露出被月光照亮的一张好看的脸,目光定定落在花碧的船上,下半身隐在黑暗里,看上去倒是无悲无喜,叫她想起陆家祠堂里那个闭着眼时候的佛陀。
不过那雕像要杀她,萧猗目前只是吓唬吓唬她。
人生在世许多日,能苟一日是一日。裴新雨坐在船头吹着晚风,十分惬意地等演出开始。
萧猗看着裴新雨摇摇晃晃的背影,他给她的魂用了些法力,让她能够稳稳坐在那儿。
其实和她也算相处了些时日。他将数千年的秘密揣在心里难以释怀,但似乎这个裴新雨远比自己想象得要……无用。
她的魂看起来也很纯净,不像他的那般黑。不过他有维持人形的能力,而裴新雨什么都不会,空为一个凡人罢了。
那么这样一个凡人,又为何做出令他无比折磨的事情?
萧猗和她离得这样近,看着这样一个脆弱的魂——比他毁掉过的几乎所有魂都要脆弱——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他,叫他觉得不做点什么残暴的事情都对不起她的信任。
不过还没付诸实践,裴新雨就跳起来,指着湖边上一个扛着鼓的汉子,“哇萧猗你看,他只穿了兜裆布哎。”
“啊,还有腋毛!”裴新雨惊恐地捂住嘴,随着鼓点响起,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干呕。
原来杀意也需要氛围衬托的。萧猗皱起眉,即使从没吃过东西,也觉得自己肚子有点不舒服。
做隐形人可真爽。裴新雨不懂音律,但是显然,四周许多艘船上的公子哥都在看花碧。
月下美人抚琴,眉间微蹙,似说还休。这谁看了不迷糊啊。裴新雨暗叹一声,被腋毛惊吓到的心情缓解了许多。
船体突然开始晃动,吓得裴新雨直往萧猗那边窜。
“都怪你个急色鬼,那现在还呆在楼中的女人都已年老色衰,哪有这船上的好看?”
一群人呼朋唤友地上了船,裴新雨有点无语,这些家伙颇有些看电影迟到半小时还打着手电四处乱照的现代人风范。
萧猗眯了眯眼睛,还是好想杀人啊。
裴新雨眼见着萧猗脸色越来越难看,正想着怎么转移下他的注意力,于是胡乱往他身后指:“你看那是谁!”
萧猗只是嗅了嗅空中的味道。他悄然勾起嘴角,“来了。”
下一秒,陆梓明那张纸一般的书生面出现在眼前。
裴新雨倒是第一次看他正常的样子,也是个美男子嘛,就是气质阴郁些,神色狂乱些,姿态落魄些……
好不对劲。
陆梓明恍若灵魂出窍一般往船头走着,他视线尽头只有那个弹琴的女子,颦笑间轻抬皓腕,眸光微敛,如同一尊圣洁的白玉观音。
裴新雨眼睁睁看着他,马上就要掉进水里了,还一脸痴相盯着人看呢。这是不是有点儿变态了?
她没忍住,反正现在只是个阿飘,索性伸脚去绊他。
没想到一阵惊叫和笑声之中,裴新雨勾着陆梓明的脚给他撂河里去了。
?
???
裴新雨错乱地看看萧猗又看看自己的脚丫子,欲盖弥彰地往后退。
萧猗也看着她的脚,“原来她的作用在这儿啊。”
似乎这个来历不明的魂,有着一些可以改变过去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