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行渐远》拾散家

1、一切重新开始

　　生不由己，死又何尝由己。
　　距离李药辞职已经有五个月了。她噎下刚夹来的滚烫牛肉，耳边是两位导演的喋喋不休。饭碗酒杯都堵不住的是人间的各类八卦。
　　「读书多的人还是不一样。」李药抬眼，见张导望着电视里最近热播的实习生综艺，发起感慨：「看看人家，光鲜亮丽的衣服，视野开阔的写字楼。再瞧瞧咱，同样都是熬夜，咋就能这么寒酸。」
　　李药想了想，接上他的话：「律师也得应付他的客户。」
　　「那就是人家没有这么难伺候的客户。」副导笑意盈盈地说道，在场的人都知道是在揶揄谁。一个女主角、一个男主角，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能让他们这些人折寿三年。索性是戏拍完了，李药记得杀青的那天剪辑组的吴哥拉着她说宁愿拿着拍好的东拼西凑，也求他们别再来了。
　　谢天谢地这顿杀青饭终于是吃上了，剧组好一些人连会都不聚就连夜跑路。李药抹不开面子便被待她好的几位姐姐叫着来了，她看到今天店里还有一个剧组在。只不过人家好像在庆祝开机。
　　「小药，一会酒过三巡了，你去找个机会问问。」边上姐姐见李药看着那边的开机宴，推着她的胳膊说道。
　　「嗯？」李药将视线转回来，见她眼神便知了意思，回绝道：「这影视城我是不待了。我虽然不是来玩票的，但也烦了。」
　　「哎呀，烂桃花这种事哪个女人都得来这么一两回。」姐姐笑着说她别因为一个树木就放弃整片森林：「我看你是个想拍好戏的人，片场的时候就属你忙，什么活都干，什么累也不喊。干嘛又不做了。」
　　李药有些饱了，放下筷子：「前一阵子加了个运营，她问我去不去当助理。」
　　「啥助理？」
　　「就是哪个女演员，名字不太记得了。」李药回答：「我真求包养去。」
　　姐姐被她逗笑了，连带着另一位姐姐也加了进来：「别说，你还挺合适的。虽然看上去憨憨的，但是有事真能靠上。哪里都喜欢这样的员工。就是别遇见咱那位主子，碰上就赶紧跑。」
　　「放心，命要紧。」李药端起杯子，笑着回她。
　　好端端的庆功宴氛围终究还是逃不脱主角的搅局。李药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提起来的，刚喝了口酒还没来及咽，满口腔都是苦味。她被迫站起来，又被迫面对着他，听他颇有些奶凶地念道：「就知道你在这里！」
　　果然连夜跑路才是正途，讲什么好聚好散。李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长着耳朵，对方的音量可以再小点。
　　「张导说你不跟下部戏了，是因为我吗？」
　　李药看向早早泄密的人，见他又怂又怕又爱吃瓜的眼神，有些无奈。
　　你看他没用！」来人仿佛看不见李药的尴尬，又转而有些深情地念起来：「为什么要躲我？」
　　这下子连开机宴那边也都有陆续放下筷子的人。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静悄悄地只能听见沸水的声音。没有地缝可以钻。
　　「我不干了，没有别的意思。」李药维持着焊在自己脸上的礼貌，却听他继续念叨：「我不嫌弃你比我大了八岁。」
　　他比那清油锅还要油是真的很真。李药即便很是无语，也只能硬着头对付：「我说过，问题的争议焦点不在于我合不合适你，是我不喜欢你。我想我已经表达地够清楚了。」
　　「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对方势在必得的样子，让李药想到要是这份劲头能放在剧本上估计也不至于念个台词都结巴。这二十七年间，她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难缠的人。也或许以前是没人敢缠。
　　正纠结该怎么回答才能找回体面，手腕却附上了另一个人的温度。
　　李药看着夹在自己与王昆中间的女生。她只轻轻一句「她有主了」便施力牵着自己出了火锅店。热气腾腾的火锅味瞬间换上了清冷的晚间空气，清新中带着些霾。李药看着牵着她却自顾自走在前面的人，才回觉出刚刚路过对面时，身边空了位置的男人为什么瞪大眼睛看着她们。满眼写得原来是「她怎么跑在那儿去了。她什么时候过去的？她在那儿干什么！」
　　她忽而笑了起来，扯住前面的人，说道：「谢谢。」
　　女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向李药，松开了手：「不认识我？」
　　「我认识你。」这是疑问句。
　　「不认识，不出名。」
　　「没有，挺出名的。」
　　「还敢装不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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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药还记得自己。
　　这让顾念之有了些说不上来的感觉。至少能在影视城再遇上这个人，是她从没有想过会真正发生的事情。短暂地相聚后，她便回了剧组提前订好的酒店。「死哪儿去了，我好不容易来趟开机宴，还没达到目的。」顾念之刚进门便看见斜靠在沙发上的人，和她那惯常的抱怨。
　　她走过来见那人占了多半的沙发，便顺势盘坐在沙发前面的地毯上。茶几上的酒已落半，窗外是难得瞧得上的影视城夜景。
　　「突然地又是怎么了。」顾念之望着窗外，说道：「一线女星赶夜班机，去十八星火锅店，参加一百八十星网剧的开机宴。」
　　「看来你还有点良心。」对方的火气小了些。
　　「既然你人这么好，再帮个忙呢？」顾念之继续开口。
　　「你个昧良心的东西。」
　　顾念之把头枕在茶几上，笑着喊她：「阿遇。」
　　「叫爹都没用。」路子遇把手边的抱枕砸给她，却因为力度太小直直地落在自己的脚边：「说说吧，谁，能让你来求我。」
　　顾念之就知道她会同意。她虽然嘴上对谁都毒，但自己的事情从来都是放在心上。不然也不能这么多年一直在一起。她解释道：「晚上也不是故意的。你不早来，然后我又遇见了熟人。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的那个同学？」
　　「哪个同学？」路子遇检索自己模糊的记忆：「嗯？大学？啊！是不是那个死旁听课的？你为了她还去坐第一排！」
　　「别这么说人家。」顾念之就知道她记得。毕竟自己没有过多少需要留意的人。这么说来李药真是很特别的一位，以至于路子遇都记得住。
　　「我当然记得！」路子遇突然地亢奋：「要不是我那会有片约在身上，哪能让你落在她手上！你为了她都不和我一起上课了！」
　　顾念之有些无语，回怼她：「你本来也没上过几节课。」
　　「我不管，我不上课就是因为你。就你非要去和她挤第一排，搞特殊，还遗弃我，害得我和咱班那堆普信男唠了一节课没粮食的东西。我现在酒局应酬上不停嘴的功夫都得是那会儿打下的基础。」
　　「你不上课也成了我的错了？」顾念之笑着把她脚边的抱枕拿起来，轻轻地砸回去，又趁机问出自己的心里话：「你说是不是老天爷知道我想回家卖咖啡了，所以派她来阻止我。」
　　「瞎说八道！你卖什么咖啡！」
　　「我可以主业拉花，副业拍戏？」顾念之又试探。
　　「你做梦。」顾念之收到了对方严肃有声的回答以及这一次稳稳地砸在自己身上的抱枕。她起身坐上沙发，将路子遇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已经靠了路子遇太久了，却没什么能还的。那天路子遇把剧本拿过来的时候，顾念之真地很希望自己可以鼓足勇气说出来：我不想再演这样的戏了。
　　毕业快五年了，同窗的伙伴即便不如路子遇，也都差不多能大火小火一把。然而，她却还是只有象牙塔里那张「优秀毕业生」证书。只能它能证明自己也曾为人表彰过、羡慕过、期待过。顾念之承认自己是个理想又现实的人，想演好戏，也渴求鲜花。现在两者都不能得，她便萌生了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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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竖日，待顾念之回过神，才发现她已经来到乔总的办公室。
　　「念之，找我有事？」乔昕问她。
　　「对，乔总。」顾念之在想昨晚路子遇最后有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你在路子遇那个新剧组？」
　　「嗯，明后天开机。」顾念之回答。
　　「行，那先跟着拍吧。后面几天可能还会有一个典礼，你抽空也跟着去。」乔昕试图在对方脸上查找她有没有在听话的痕迹：「上次的网剧还不差，有一点点热度，你去的时候叫栗子来这边取一下衣服和新代言。」
　　「谢谢乔总。」顾念之想起来自己主动来找乔总是有正事的，这才收回了有些呆滞的目光。聊完工作，顾念之便及时地离开了顶层。电梯里、走廊上已经陆陆续续投来了不少目光，幸好今天没有要路子遇签名的。路子遇帮了自己很多，但是能进到乔氏娱乐，却不是因为她。顾念之一直避讳于与乔昕单独见面，因为她真地不想别人的眼里对自己又多加一道偏见。她现在觉得当初面试时乔昕对其他考官说地那句「她演技好」异常讽刺。
　　当然，原因也不仅在于此。大三第二次正式见面后，乔昕就帮着找了个网剧让自己顺利完成考试。这是自那以后顾念之不敢轻易再找乔昕的另一个原因。她一直相信，你来我往，有来有去。而自己真没什么能给的。
　　「你去公司了！？」顾念之还没走出乔氏的大门便接到了路子遇的电话。
　　「你怎么又知道了。」
　　「群里都炸锅了好吧，我说你能不能认真了解一下自己的职业。」
　　「我是有正事。」顾念之真地很不喜欢圈子里的某种氛围，就像是在每个人的身上都装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联网摄像头。
　　「啥正事，劝她退位吗？」路子遇和乔昕是死对头。
　　顾念之被逗笑了：「找她讨工钱。我虽然没几个代言，但是该结的片酬总得要回来吧。」
　　路子遇有些奇怪，「钱不够跟我说，你不怕羊入虎口啊。」
　　「你不要老是乱想别人，哪有那么多人喜欢我，要真有我早火了。」
　　「那是你瞎。你要钱干嘛？」
　　「开拉花店。」顾念之进了提前叫好的车。
　　「神经病，赶紧滚回来，晚上就开机。」说完对方便撂下了电话。「您好，去机场。」顾念之回答司机。还没到晌午，出租车窗外的晨光看起来很好。没有被首都排排坐的高楼完全挡住，会有点光线顺着缝隙溜出来。
　　曾有一个这样的清晨，在图书馆，李药说过：今时的一切，和往常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