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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怪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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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魔鬼……妖怪!怪物!你是个怪物!你是个真正的怪物!”
断断续续的话语从瘫坐在地上的男人口中吐出,他只顾得上双手撑着地板,靠屁股挪动着向门口后退。
坐在病床上的红发女孩并没有看他,她的目光投向了窗外,银白色的清冷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如水一般洒满了整个房间。
她精致的脸颊有些病态的苍白,暗红色的眼眸低垂,嘴角还带着些许隐约的笑意。
如果只是这样,倒不失为一幅静态的优美的画。
但细细小小的黑色纹路悄无声息地从脖颈处向上蔓延,渐渐覆盖住了叶夕那苍白的脸。
血红色的液体从她的背上涌出,伸展,舒张,凝成了一对暗红又泛着漆黑的爪子。
它们搭在铁架病床上,就仿佛一把炽热的刀切进了大块的黄油里。
触及到少女爪子的铁架床发出吱吱的剧烈响声,不知是被腐蚀还是融化,时而滴落的铁水带着鲜血的颜色。
床头响个不停的呼叫铃和男人的惨叫混杂在一起,回荡在并不大的病房内。
也许是这声音太过令人烦躁,女孩操控着背上入触手一般的爪子不再触碰到铁架床,纤细的双手支撑在背后,支起了身子,伸手去够床边的呼叫铃。
它太吵了,刺耳的铃声让女孩感到没来由的烦躁。她想要去关掉它。
“救……救命——”误会了女孩这一举动的男人已经全然顾不上形象,或是说他从瘫坐在地上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没有这种东西了。
颤抖发软的像面条一样的双腿不知为何突然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
他转过身子,发出更响亮的哀嚎,飞快地爬出了这间单人病房,走廊里回响着他的惨叫和呻吟,仿佛自己下一刻就会被他身后的怪物无情地杀掉。
他或许就是这么想的。
而他口中的怪物,只是吃力地挺直了身子,低低的叹息一声,关掉了呼叫铃。
她想从床上爬起,把房间的门关上,却一个没注意,背上的爪子又一次落在了床架上,发出了刺耳的侵蚀声。
为了不睡到一半床塌了,今晚看来只能在床上趴着睡觉了啊……
皱了皱眉,她控制着爪子离开了床,放过了那吱吱作响的床架,双手支撑着自己站起了身子。
顾不上穿鞋,她拖着有些巨大的爪子走到门边,关上了门。
暗红的爪子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腐蚀痕迹。像一对耷拉在地上的红色羽翼。
她整个人扑在床上,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失落。
刚刚在男人面前的淡定和平静消失的无影无踪,洁白的枕巾不知何时已被泪水打湿。
她已经尽可能的让自己保持的像个普通人一样,不去做出什么吓唬人的举动,不去摆出攻击性的姿态。
甚至还对着他微笑,用尽了一切办法去表明“我不可怕”这个事实。
却还是让这个已经照顾了自己一个月的男护工狠狠吓了一跳,哭着喊着爬出了自己的病房。
本以为他说的自己的胆子大是真的呢,每天为了证明还找来一大堆的鬼怪灵异小说跟她一起看。
她还挺喜欢这个临时的护工的,又或许只是喜欢他带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小说也说不准。但估计,他不会再来了吧。
或许是自己的问题吧。
毕竟鬼怪灵异的东西若是存在于书上的文字,哪怕是插图,那也只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如果存在于自己身边,那或许只能说是可怕的噩梦了。
是啊,现在的自己,苍白无血色的脸,暗红色的眸子,鲜红的长发,漆黑的爪子,又有哪一点看起来不像个怪物呢?
她安静的趴在了床上,自顾自地拿过了床头的镇定剂。
冰冷的药液无声的流入血管,也把她送进了无梦的安眠。
天亮了。
“叶夕?你现在还好吗?”
院长推开门,叫了她的名字,脸上带着关切。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背上巨大的爪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若不看铁架床上的腐蚀和地板上的痕迹,也许没人能想象昨夜的尖叫和可怖。
“红姐。”她出声回应,“抱歉……昨晚我又……”
看着刚起床头发有些凌乱的叶夕,又看了看狼藉的病房,红姐叹息一声。
“我懂了,昨晚他大半夜爬到我办公室前说要离职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新的招工启事已经发出去了。”
红姐的声音平静,像是在讲述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他不会再回来了?”
“……”
无声的沉默已算做了回答,红姐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的失望。
“我还挺喜欢他给我带的那些小说的……”叶夕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不可闻。
红姐作为这家私立医院的院长,对院里的每个病人都算得上是照料有加,也许是叶夕年纪略小的缘故,能得到她更多的关心。
“本以为这男人胆子大,入职的时候又说睡过墓地又说见过鬼的,结果还是跑了,可惜了,你们明明挺要好的不是吗?”谈起那个逃跑一样离职的护工,红姐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嘲笑和鄙夷“怕不是只看过几部过家家一样的鬼片吧,见到真的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我……是魔鬼吗?恶魔?怪物?”叶夕的声音几不可闻,但还是被站在床边的红姐听了个清清楚楚。
“绝对不是!”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红姐急忙连声否认,“你在这里只有一个身份,就是我的病人,新的护工招到以后我会再来找你的。”
红姐说完这话,快步离开了病房。
说是医院,倒不如说是个怪物收容所。
一共三间病房,住的全是和叶夕一样的,身上不能说是有“疾病”,而更像是有怪物特征的“人”。
其中两人由红姐亲自照顾,而那个被吓跑的倒霉的护工则只是专门负责叶夕一个。
啊,现在自己又没人照顾了。
叶夕趴在自己的床上,没有发作时的她头发是黑色的,一双暗红色的眼眸盯着窗外的风景。
窗边是苍翠的柏树,泛着油油的绿光,从窗户看不见城市的楼房,只有远处的青山。
自己怎么会在这。
叶夕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红姐的身影在自己的回忆里一闪而逝,其余的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病房里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好想出去看看。
可她做不到,三间病房之间相隔甚远,叶夕从来没有见过另外两人的房间打开过房门,偶尔能从里面嗅到些奇怪的味道。
不知道那两个病人现在还好吗?叶夕心里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
而她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也只能走到医院的花园里,吸几口开窗就能呼吸到的新鲜空气。
其余时间,她就只能呆呆的坐在自己的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好无趣,这就是怪物所应该拥有的生活吗?
她经常这么想到。
“这位是……”
看着床边一身护士服的女孩,叶夕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
“你的新护工,以后由她来照顾你吧。”红姐在女孩身后轻拍了两下,对着叶夕说到。
女孩的眼睛藏在亚麻色的刘海下,叶夕看不到她的目光。
“……”两人没有对视,女孩低下了头,红姐的话音落下,病房里陷入了有些奇怪的沉默。
“别不说话啊,你们年纪相仿相差不多的,互相认识一下啊。”她又一次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林可,叶夕就交给你了。”
红姐快步离开了病房。
“林可?”最终还是叶夕打破了沉默,面前这个只会低着头的小姑娘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她还是开口问好了“我是叶夕,接下来麻烦你照顾了。”
“啊!是是!没问题!交给我!”林可突然抬起头,浅褐色的眼眸中与叶夕对上,清脆的声音吓了叶夕一跳。
像只兔子一样。
叶夕并不喜欢这样的人,看起来胆小怯懦不敢说话,给她一种不自信的感觉。
偏偏她的眸子又那么亮,像装着星河一样。
怪物。
不知为何,叶夕又想起了前一位护工对自己的评价,下意识的问话脱口而出。
“你害怕怪物吗?”
“嗯?”
或许是没听清叶夕的问话,林可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些许的疑惑。
“怕,当然害怕。”叶夕正要解释,却听到了林可的回答,当即笑了一下。
“那就离我远一点吧,害怕的话。”叶夕正色对着林可说。
既然她坦然地承认自己害怕,那离自己远一点,总比像之前一样,说着不害怕却被吓到离职要好的多吧。
叶夕心想。
窗外的松柏被风吹的呼呼响,今天是个阴天,病房里有些暗。
“可是,红姐让我照顾……你。”
像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林可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叶夕没有理解她刚刚说出的话,却被她的动作吸引了。
从兔子变成仓鼠了吗?
叶夕看着面前的女孩,有些想笑,她的指节纤细修长,双手交叠挡在嘴前。
终究还是没忍住,轻轻的笑声从齿缝流出,却受阻于唇瓣,最后变成勾起的嘴角和些微的气流声。
看出了叶夕在笑,林可红着脸低了头。
咬牙切齿。
“笑什么……”
“没什么,你可爱。”
就连生气的样子都憨憨的。
叶夕毫不吝啬自己的称赞,但顿了顿,她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不要靠近我,拜托。”
说完,叶夕躺回了床上,不再说话。
半晌,她听到林可叹息了一声,走了出去。
叶夕躺在病床上,病号服有些单薄,她用脚尖勾了勾被自己踹到床尾的被子,把自己包裹了起来。
自己也没有柔弱到非得要人照顾的地步,除了自己发作变成怪物的时候,心中没有来由的破坏欲和撕碎什么的冲动会在她脑海中冲荡翻涌。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需要别人的帮助和照顾,她能够破坏一切,能撕碎一切,所以才需要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为她打上一针镇定剂。
在她的意识还算得上清醒的时候。
可惜。
自己怎么又想起那天的情景了,颤抖着逃走的护工,怨毒的咒骂和颤抖的身子,被惊慌与恐惧包围。
林可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吗?叶夕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