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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他们的中学坐落于南方,近年来素质教育改革,学校也渐渐抛弃那一套严格做法。女孩子被允许留长头发,男孩子不再被要求只能顶着千篇一律的寸头。这个毗邻大城市的地方开始承接各种制造业,皮鞋,纺织,玩具,电子产品等劳动力密集型产业如火如荼地发展。二十一世纪刚过一个十年,正在上高中的他们的物质生活可谓丰富多彩,这是因为他们的父辈赶上了那波下海潮,会当击水抓住机遇包下厂子,十几年后,父辈们开着路虎,宝马,奔驰,甚至还有玛莎拉蒂,保时捷的豪车,在交通拥堵中以每分钟前进五米的速度等待自己的孩子放学。有人说,每当他们中学放学时,都是一场大型车展。
      改革开放前沿之地自然需要大量人才输入,不只临近的南方省份,就连华北东北几千公里外的地方也有人扛着大包背着小包南下,如火如荼地开展事业。其中务工人员自然占多数,但是也有像许翠然的父母一样的人,受过大学教育,拥有专业知识,南下只不过是换个地方教书,谋求更高的一份薪水。许翠然的学校并非父母工作的公立高中,而是市区里的私立学校,她总是很庆幸自己不是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度过高中三年。
      许翠然不是品学兼优的别人家的孩子,也不是让长辈头疼的问题学生。她就是……很透明,如果被问到班上谁最默默无闻的人,那么同班同学可能会想一会儿——却也想不到她。
      许翠然和钟肃之间不熟,即使他们同住在教师村,但是并不是同一栋楼,碰见的次数并不多;即使他们认识已有八年,但是钟肃从来戴着厚厚的眼镜深居简出,从不跟她们这群小朋友在楼下咋咋呼呼地疯跑;即使他们的父亲同为教师,但是钟肃的爸爸永远是在家长会能上台介绍经验的那一位。
      周六上午十点,许翠然和钟肃所在的高一年级放学了。他们的父母并不是总有时间来接,所以就约定两家轮换着来。这周是钟肃的妈妈陈慧来接。
      许翠然领着包倚在钟肃班的教室后面等着他。即使是火箭班的学生,到了放学的节点也是异常兴奋吵闹的。教室里,有一群男生围着一个男生站着,盯着他手里不知平时隐藏在哪里的闪烁着的游戏机。女孩子们拿着拍立得,嘻嘻哈哈地自拍,关系好的男生也无奈地被她们拉进镜头里,当然还有劳动委员,组织一帮人从储物间拿出清洁工具做卫生。
      这周轮到钟肃做放学打扫,许翠然看着他将两支拖把并在一起在地板上用力地画着“一字型”,不知不觉间就将两排座位拖得干净。而后一手提着桶污水,一手拎着那两支耷拉着的拖把,去走廊尽头换水。
      许翠然百无聊赖地望着他的身影,觉得他就像是一只平原上欢快蹦跶的袋鼠,口袋里没有宝宝的那种。诶?袋鼠的英文怎么说来着?kan-ga-roo,这个单词念起来就像嘴里含着糖,一想起糖,许翠然在双肩包里翻寻着,一摸,被揉的皱皱巴巴的纸卷包装里裹着仅剩两颗糖的二宝,将那颗柠檬味的丢进嘴里,不喜欢的味道就留给钟肃吧。
      这时教室里的人已稀稀落落,两个女生凑到许翠然旁边,难掩激动神色,问道:“同学,请问钟肃的位置在哪里?”
      许翠然愣了一下,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这个班的。”
      那两个女生“啊”了一声便跑了,去找更符合这个班气质的人。许翠然看到一个即将离开教室的男生被她们拦住,向她们指了指靠窗的倒数第二个座位。其中那个长发女生被旁边的短发女生推了一下,略微迟疑后便急促地跑过去,迅雷不及掩耳地往那座位抽屉里塞了一张纸。那女生跑出教室的时候,差点撞到拎着拖把回来的钟肃。有点突如其来,钟肃站定,到他肩头的女生没抬头就立即跑走了,他缓缓走进储物间,出来的时候,环顾教室,定格在许翠然身上。
      两人没有搭话,眼神示意一下可以离开了。
      他们便一同离开教室,一路无言。快离开教学楼的时候,许翠然上前追上钟肃的脚步,问道:“你认识刚刚那个女生吗?”
      “不认识。”
      陈慧的银白色丰田早早就在学校图书馆旁的空地停着。
      听到车窗的声音,陈慧开了锁,但并没有通话。“嗯嗯,好的好的好的,起诉状我已经写好了,你再看看给王总买点什么礼物送过去,他挺喜欢普洱的……”
      两个高中生坐到后排,都沉默着。许翠然望向车窗外,十二点的太阳炙烤着操场,树荫下踱步行走的家长和学生都被晒得有些疲惫。陈慧结束了通话,回过头来对他们笑笑,“不好意思啊,工作上的事。”转身戴上墨镜,开车掉头。
      “然然,中午我请客,你们想吃点什么。”
      许翠然出神地看着方向盘上延伸的莹白色的臂膀,和盘发下修长的脖颈,无论何时见到陈慧,都会暗自惊叹于她的脱俗气质。
      “谢谢阿姨,但是我妈应该在家做好饭了。您工作也忙,趁周末好好休息一下。”
      车内的密闭空间只有空调的送风声动。
      “然然你才刚上高一,学业还不太紧张,周末就出来跟同学好好玩玩。”
      “是的。”
      许翠然发现,陈慧虽然一直在跟她搭话。但是时不时望一下后视镜,瞧瞧钟肃。钟肃嘴唇紧闭,似在假寐,剑眉入鬓,浓密睫毛上停了日光。他比刚入学时瘦了,是青春期男生的清瘦,方正的下巴缓和了他脸部柔和的线条。
      对自己的儿子,陈慧每次想到都有巨大的满足感,长相随了自己,学习也不用问。
      许翠然对钟肃是很羡慕的,虽然五六岁时就彼此认识,义务教育阶段也是同班同学。但是钟肃于她而言就像是教学楼旁矗立的芭蕉树,虽然每天能看见,但不会引发她的思考。有一天,芭蕉树生长到凶狠的地步,硕大青绿的芭蕉叶伸进他们的走廊,引起班里人惊呼。钟肃的长相,钟肃的学业,也有这般生长势头。到了初三那年,女生宿舍的谈论焦点是他,班级前五的名单里也有他。
      许翠然想到这里有些黯然,少年人未来都有无限可能,自己的青春期在此番对比之下却显得乏善可陈。
      钟肃安静地睡着,不知车里另外两个人脑里想的事都与他有关。
      终于逃出了堵车的队伍,一路畅通无阻。到达教师村的停车场,三人下了车。陈慧说“早点回家吃饭吧。”陈慧对她摆摆手,许翠然想到自己妈妈每次做这个动作时,手臂上的拜拜肉总会晃动两下,陈慧却没有。
      “好的,谢谢阿姨。”
      然后快步回家。也没跟旁边的人道别。
      周日返校时,他们各自坐公交车返校,很少时间俩人能碰上,因为许翠然总是磨磨蹭蹭拖到不得不出发的时候才走。南方的十二月下旬,温度骤降,只有被窝是暖和的。周日下午,许翠然睡得天昏地暗,被骂着赶下了床。
      “你看看你,还在睡,人家钟肃已经在教室里做完一套题了。”
      许翠然还没回过神来,迷迷糊糊道:“你亲眼看见他在教室做题啦?现在还是周末,周末就得好好休息。”
      妈妈王晓娟拖着卧室的地,拖把在门框上撞出巨大的声音。
      “休息也得有个节制,你睡到上课迟到像什么话,”王晓娟又重新气势汹汹“马上要期末考试了,考完就分班了,你要是上不了实验班我看你怎么办!”
      许翠然不再搭话,迅速地翻身下床,把文具书本一股脑儿甩到包里。
      沉默地推门而出。
      她怕妈妈旧事重提。
      岭湖中学是一所私立学校,以营利为目的,高中部分为三个层次的班级,许翠然所在的实验班是中间的那一层次,但是,虽然不像普通班那样要交择校费,但是初入学时学校划了一条分数线,中考成绩在此分数之下的实验班学生每年要多交5000元学费。
      许翠然差三分。
      于是整个中考暑假她不得轻松,别人要么在房间里吹着冷气吃西瓜看小说,要么几个同学约着去邻市的海边玩。而她在七八月的酷暑里,每天都要被她爸爸带去办公室,做数学题。
      面对着草灰色试卷上的立体几何,许翠然愤恨地怪自己为什么不多考三分,这样假期里自己就能抱着电视看动漫了。
      南方冬天天色昏暗,许翠然在公交车最后一排抱着书包坐下,车子哐当哐当地行驶,这班车有很多上学的学生,逼仄的空间里有情绪的阴霾。
      有很多身穿蓝白校服的学生,他们都是岭湖中学的。这个中学是寄宿制,生活管得严,学习也抓得紧。望子成龙的父母,抑或工作忙碌的父母,都愿意将孩子送去这间学校。
      但是,这个学校最为著名的就是火箭班。坊间传闻进了这个班的学生,高考最差也能考上本省最好的大学,若是考上全国最有名的两所高校,学校还会直接给学生发钱。
      许翠然昏昏沉沉地想:要是自己也有学习的天赋就好了,区区5000块算什么。
      这时,公交车在万汇城站停了,上车的男生缓步往后走了几步,便站定在前排空处。
      是不用交5000块的钟肃。
      许翠然立即揪住书包的边角,坐直,眼睛聚精会神盯着车窗外,她不想与钟肃打招呼,因为他的回应一般都是很敷衍,顿一下,点一下头。车水马龙的灯光点亮这座城市,旁边的公交车,红色闪字灯流动着温馨提示,许翠然逐字读着,不愿负面情绪再次淹没她。
      但是思绪还是飘到那个穿灰色匡威的男生身上,他在万汇城上车,自然在商场溜达吃吃喝喝去了,哪里是在教室做题呢,学校的填鸭式教育,也不怕我们这些鸭子撑死,高一上学期上学期考完期末就分班……唉,希望这次还能进实验班吧,但是钟肃肯定能火箭班稳着陆吧……
      到达学校时天色已经全黑,乘客陆陆续续下去了,许翠然磨磨蹭蹭想最后下车,这时钟肃往后看了一眼,她察觉到他的眼神立刻起身。
      她是有点怕他的。
      周一课间,大家三五成群地说笑,剩下的人昏昏欲睡。许翠然去办公室帮数学老师拿周测的卷子,正门的走廊阳光有点晒,她决定走后门那条路。
      不远处,钟肃站立在柱子旁,正对着她,但是他并没注意到她的走近,因为他此刻面前还有个女生。两人看似不熟。
      许翠然立刻回忆起,这个女生就是那个周末跑进钟肃班上的女生,她的头发缕缕分明,随着身体的移动还会有荡漾的波纹。走廊四下无人,许翠然一走近,钟肃感觉到了什么,目光立刻从面前的女生身上转向许翠然,探寻的神色有些认真。许翠然把头迅速撇开,与这二人擦肩之时,余光能感觉到钟肃仍在看着自己,紧张感骤然窜上来,她加快脚步走开。
      中午回到宿舍午休,许翠然对着宿舍里的全身镜照了很久。她用手扑了扑头发,看到镜子里的王亚楠正坐在床上,二郎腿翘得高高的,以舒适的姿态吃着苹果。
      她问王亚楠:“哎你说,我这头发是什么发质啊?”
      王亚楠瞄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你头发多,又厚又硬,应该是沙发。”
      许翠然没搭话,她用大拇指和食指圈住自己马尾,刚好围成一个圈。她又问:“我不想每天扎马尾了,勒得我头疼。”
      王亚楠吃着吃着就就躺在床上,说:“不扎马尾你还想披着头发?那你得先去理发店把头发拉直,或者做个柔顺,不然披着就像个爆炸头。”
      其实不用舍友说许翠然也知道,自己每天冲完凉,披散着头发等待自然干的过程中,稍微低头做点事,头发都如乱杂的草般硬硬扎着自己的皮肤,暑天更是难熬,稍微走两步,汗水就会混入潮湿的头发丝里伺机而动,等待发展为一个爆炸的发型。
      那个女生的发质是最让许翠然羡慕的那一种,永远服帖,永远灵动,不用每天洗完澡就体验头发扎脸的折磨。她的那双新百伦鞋,也是许翠然不久前看上的一款,大面积藏青色和黄色的拼接,许翠然觉得也很适合自己,求着妈妈王晓娟给自己买,但是王晓娟开了条件,期中考到前十名才给买。这双鞋开始发售时就挺火的,也许它还适合很多其他人。
      午休完,下午两点,树上的知了还在沉睡,大家迈向教室的步子都懒洋洋的。教室里只有两三个人。许翠然半睁着眼睛去开水房打水,学校管道里的水冲出来的时候受到压力,分解成小气泡,透明的水杯暂时出现乳白色的液体。许翠然盯着温水静置,有人来她这边打水,她没有留意是谁,因为她熟悉那个蓝色的运动水杯。许翠然仰起头喝水,突然听到那人轻轻地说:“我那天,不知道那个女生是谁。”
      说完钟肃就走了。
      许翠然又接了一瓶温水,看到乳白色的气泡聚集着浮现,她的心也被难以言说的喜悦充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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