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梦》人工灯泡

1、一

　　夏天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外婆的家里。
　　她的家在乡下，那里永远不缺乏明媚的阳光，不缺绿色且城市里少见的植物，永远都有吃不完的豆荚，看不厌的蓝天，就好像那里的风，那里的一切都是轻柔的，即使是夏天最常见的暴风雨到了外婆的屋子外都得和和气气的离开，不会损伤了庄稼。
　　同时每到夏天，无数的虫豸就会从坚硬的泥土里爬出来，舒展他们的身体，他们的令人作呕的肥胖身躯。在它们其中也许会有那么几只幸运儿能顺利通过作茧，而变成天空的一族，但更多的虫子更乐意于蚕食常绿的树叶，就好像在它们发育不全的脑袋里估计只有吃与睡了。
　　我很讨厌虫子。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令人难以忍受的外观，更不是因为它们习惯于吃喝的生活方式。
　　只是有一次我的姐姐将一条绿色的叶蜂虫丢进了我的饭碗里。
　　我刚刚准备夹起其中的米饭时，我便与那小小的生物对视了，它狭小且半透明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水光，藏着不知道颜色的汁液，倘若抛开这是一个虫豸的眼睛，单独摄影，所有的艺术家都会感叹这个美丽的画面。
　　半响之后，它蠕动着自己肉感的身躯，艰难的在崎岖不平的米饭上爬行，似乎在找出路。
　　这并不可怕，以前我也曾抓过类似的虫子。于是我轻轻将它夹起，坚硬的筷子紧紧贴在它柔软的腹部，然后一抛。
　　它绿色显眼的身体就会飞出去，然后我的视线里再也看不见它了。
　　它走了，但我的饭却不能丢开，因为我的父母不会问我为什么浪费一碗刚端出的米饭，他们会直接对我施加威胁，诸如揍我之类的，而这种行为在他们眼中则是正义的，是家家户户都会维系的一种名为教育的行为。
　　况且，那个时候我的姐姐一定会发出什么奇怪的笑声。
　　于是我扒拉开被虫碰过的米饭，偷偷将他们塞进我的衣兜里。
　　这样的做法很保险，至少确保我今天不会再挨揍。
　　于是我放心的以筷子端起一口米饭，心满意足的塞进自己的嘴巴，米饭软糯的口感在我的嘴里，在唇齿之间不断翻涌，这些应该是最普通不过的口感，不过我却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米饭。
　　所谓御田胭脂米，也不过是这个口感了吧。
　　然而当我的牙齿咬破某个点，我感到了一阵难以自抑的恶心，粘稠泛绿的汁液从我口中呕出，我的舌头上仿佛被针扎了一般。
　　但这样的刺痛感是远远比不上我胃底的恶心，我拼命的漱口，吐出，漱口，吐出，几乎是要将胆汁吐出。
　　谁能想到，我的姐姐在碗里还藏了一只虫豸呢。
　　不过即使我这样咬碎了一只虫豸，这也不是我讨厌虫子的原因。
　　按照现在的话术，大概虫子也是无辜的，是被动的进入我的碗里，被动的被我锋利的牙齿咬成两截的。
　　硬要说起，我为什么会讨厌虫子的原因，还是当我在疯狂呕吐时，看见碗里还剩半截的蠕动着的虫子尸体罢了。
　　仅仅是可怜那条虫子，和可怜像虫子一样的我。
　　不过，我大概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第一件的好事就是我的姐姐被教训了一顿，即使事后我还是被她揍了一顿，不过，能看到她那样吃瘪一次，我还是打心底的高兴的。
　　而第二件好事，我便不再被强迫着去外婆家了。
　　外婆为人执拗，且极其偏爱姐姐，每次夏天放假了去那边，我几乎是活在了姐姐的阴影之下了。
　　偏偏还不得不去，他们说外婆很久以前就是一个人居住，还得了什么很严重的病，所以夏天几乎就是拿我们去作陪伴，父母他们自己则是偶尔才会来几趟。
　　所以这件事情之后，我便可以借口乡下蚊虫过多，不适合我生活，推脱了好几年。
　　当我夏天缩在被窝里开空调打游戏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可怜的姐姐还在乡下吃苦。
　　嗯，我很高兴。
　　“你高兴什么呢，傻缺。”
　　徐蕾从旁边敲了下承平的脑袋，“赶紧去给我收拾行李去。”
　　“为什么要收拾东西。”
　　承平刚刚从学校回来，他录取的大学贼远，来回一趟高铁都要三小时。所以是刚好掐在晚上饭点时候回来，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父母都不在家，所以晚饭延迟。
　　客厅里他的箱子，大包小包堆在各处，有的箱子半拉拉的开着，里面的衣服散落了一半。原本干净光滑的地板上，都蹭上了他行李箱上的灰尘。
　　“你问为什么？”徐蕾冷笑一声，“当然是送你去外婆那边了。”
　　承平立马泄了气，他不是一向都不去那边的么。
　　“动作快点，没见过你这么墨迹的人，再不收拾，这些东西索性也别想要了。”
　　徐蕾要去甩他的包。
　　“别。”
　　承平下意识去护住他的东西，再一抬头，徐蕾已经拖着一个箱子出门了，“给你一个小时，你要是不出现在那里，我就杀了你。”
　　说罢，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真是完全不给他回应的时间啊。
　　承平默默收拾着行李，将不久前拆开的包重新拉上。外婆家虽然在乡下，但是离这里不远，但倘若坐大巴什么的话也要两小时。
　　现在最快的一班车也要半小时后了，徐蕾倒好，她自己有车来去自如。
　　真可悲啊，没想到都已经上这么久大学了，还是得被她来回折腾。
　　不过为什么，今晚父母都没回来，是因为什么事么，还是……
　　承平已经到了汽车站，他只带了一个行李箱子，背着一个双肩包，坐在车站旁的不锈钢椅子上。
　　已经八点多了，似乎现在乘车的人特别少，承平能看见来来往往的行人从路边三三两两的走过，但是没有几个会停留在车站前。
　　等车真无聊啊……
　　他默默的划着手机，眼镜框前闪烁着手机的反光。
　　还有十一分钟……
　　“你好，先生？”
　　他的耳旁忽然响起男孩的声音，承平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旁站着一个男孩，他人很削瘦，但是长的却很高，套着一件棕白相间的棒球服，小小的脸藏在毛呢帽里。
　　“呃，你好。”
　　“我想问一下，去印乡是不是乘405班?”他很有礼貌的问道。
　　“啊，是的，”承平愣了一下，然后看看手机，“还有十分钟车就到了。”
　　说起来他今年也不过才20出头，原来已经是被喊做叔叔的年纪了么。
　　“谢谢你了，我找了好久这个车，幸亏没有错过。”
　　他笑着说道，一双明媚的眼眸弯起。即使现在路灯黯淡，也掩盖不了他的朝气。
　　“嗯对，不客气。”说罢，承平压低了他的鸭舌帽。
　　原来……这么晚了还是有同行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