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楚馨姬绿

169、小墨【3】

　　鼻青脸肿的张大毛回宫复命。
　　“福公公，大事不好了，付公子……付公子遭强人劫掠去了！”张大毛慌乱不堪，身上的衣服也撕破了，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小福子听了，顿时吓得三魂出窍，皇上才刚刚离京，这里就出了事，若付墨谦有什么闪失，他这个大内总管怕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快快……快别慌，赶紧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小福子让人家别慌，自己的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张大毛定了定神，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从怀里掏出块破布，“福公公，这是那帮贼人丢过来的，让奴才拿回来复命，奴才不识得，公公且看看写的什么？”
　　展开布帛，只见上面潦草地写着几行字：你家公子现被我家寨主请去山中一聚，尔等备好现银五十万两，明晚子时送至莽岩山北坡关帝庙，我等自会送客下山。若敢报官，便等着为你家公子收尸吧，切记，切记！
　　下面没有落款，但看字中意思，绑匪似乎是莽岩山黑风寨的强梁，只是那伙人虽偶尔听说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却从不曾有过绑票勒索的举动，更不曾伤人害命，这次为何……不过既然人有了下落，而且明白对方只是要钱，小福子反而心神略定。
　　皇上不在，京里照例是烨王主事，小福子原地转了两个圈，然后一叠声吩咐道，“快，快备轿，跟咱家去烨王府！哦不，去洛将军府！”
　　“公公，烨王现不在府上，还在……”
　　“哎呀蠢才！那就去衡王府！快！”

　　山脚下，一处青砖粉壁的院落依坡而建，远看去朱门倚户，飞檐斗脊，大门上一方匾额，黑底朱漆写着“锦榕小筑”四个字，门前杨柳依依，并排立着几处栓马石，于清新雅致中透出一股大家气派。显而易见，这里该是京城某位大官的郊外别院。
　　此时天色将晚，院里已掌了灯，朦胧中只看到下人们急匆匆走动的身影，似是主人刚刚由外归来，又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外院进门的侧墙处，停着一顶青呢小轿。
　　脚步声响，几个仆从提着灯笼，引着一瘦高老者匆匆而来，灯下看时，那人身穿褐色富贵团花锦袍，脸上一字眉、丹凤眼，颌下两缕轻髯，倒也有几分风骨。
　　不多时行至后院，在一处月亮门前停了下来，门旁站着一位白衣少年。见到那老者，白衣少年躬身行礼，“阿莲见过姑丈大人。”声音柔媚清爽，十分动听。
　　这是一处单独的院落，一明两暗的三间北房并左右厢房，外面出廊，一直连到院子里的凉亭，皆朱漆碧瓦，装饰华丽。此时一个房间里虽透出微微灯亮，但院子里静悄悄的，并无半点声息。
　　“人在里面么？”老者皱眉问道。
　　老者口中所问之人，正是付墨谦。
　　付墨谦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已到了一处陌生的所在，且手足酸软，显是被人下了药，略一回想，便知道是遭了什么人的算计。他倒也不急不恼，房中有现成的茶水点心，他安安稳稳在高背木椅上坐了，又随手从架上取了一册书，边喝茶边看，只等着有人前来。
　　着人打开房门上的锁，老者推门而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忍不住便说了句“付公子果非寻常，单这份气定神闲的态度，便叫老夫佩服得紧！”
　　这个声音听在耳中并不陌生，付墨谦放下手中书卷抬眼看去，双眉不禁一挑，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刘大人！不知刘大人将墨谦请来此处，有何贵干？”
　　老者并非旁人，正是已故敏妃的父亲，当朝一品丞相刘恩。
　　刘丞相微微一笑，挥手屏退下人，自己在椅上施施然坐下。待房门关上，屋里只剩他和付墨谦两人，他才轻咳一声，开口说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付公子既问，老夫也直言以待。只因老夫有件事憋在心里太久了，此番请付公子前来，少不得要仔细问上一问。”
　　“丞相大人请讲，墨谦知无不言。”既然对方先来文的，那他也用不着剑拔弩张。
　　“付公子可知，四年前，我家敏仪到底是怎么死的？”刘丞相眯起眼睛，死死盯着付墨谦的脸。
　　付墨谦一愣，这事过去了这么久，早已尘埃落定，对方此时旧事重提，不知是何用意？心里纳罕，又不得不答：“敏妃娘娘因生产时出血不止，后不治而亡，丞相大人不是早已知晓了么。”
　　“出血不止？好端端她为什么会出血不止？！”刘丞相的声音骤然拔高了几分，“老夫听说，敏仪生产当日，宫女去请太医阁的陈太医，可是陈太医在去青俪宫的路上，竟然被景澜宫的太监小禄截走，以至于当陈太医再从景澜宫赶赴青俪宫，已然贻误了时机，所以敏仪她才会……付墨谦，老夫知道你和敏仪素有隔膜，但想不到你竟然会在她生产时从中作梗，终于害她丢了性命！果然好手段！”说到最后声色厉茬，咬牙切齿。
　　付墨谦心下恍然，看来刘丞相派人将他劫持到此，竟是为女儿讨说法来的。只是这件事怎么算也算不到自己头上。据陈太医说，青俪宫派人来太医阁时，只说敏妃娘娘腹痛，怕是要生了，实际上还没有生产迹象，为防万一也先派了稳婆过去。当时小禄叫走了陈太医不假，但那是因为皇上不小心被元宝踏翻的茶炉烫了手。至于敏妃后来大出血，和她自己之前听信外面术士所言，擅自用药草炙穴催生以求龙子脱不了干系，这也是陈太医亲口禀告皇上的。
　　只不过事实虽如此，但刘丞相恐怕不会接受……
　　果然，刘丞相听了付墨谦的解释，冷笑两声，道：“付公子，你这番巧言诡辩，也只好骗骗旁人，却骗不了老夫，敏仪和你素有嫌隙不假，她的死你总脱不了干系！要说生死有命，这也罢了，偏偏你事后还哄骗圣上，将小公主揽于膝下，作为巩固自身恩宠的手段。如此卑鄙无耻，老夫又岂能容你！”
　　一语提醒了付墨谦，他心中暗笑，原来真正的根源在这里啊。敏妃对于刘丞相来说，其实也不过是个棋子，却没能派上什么用场，好容易怀了龙种，拼了性命生下的又是位公主而非皇子，老头子本来十分失望，哪料到这位小公主竟然颇得皇上宠爱，所以老头子悔不当初，这才按捺不住了……想到此，墨谦也不再辩解，只笑道：“刘大人今日才醒悟，不嫌太迟了么？”
　　“付墨谦，你妖媚惑主，□□后宫，老夫除掉你乃是为了维护皇上的圣誉，岂有迟早之分！”刘丞相被付墨谦嬉皮笑脸，毫无惧色的态度气得脸色发青。
　　除掉？这两个字让付墨谦的小心肝微微抖了一下，不得不认真审视自己目前的处境，难道这老儿真的敢对自己下杀手？就不顾忌后果吗？
　　刘丞相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哼道：“付公子不必多虑，老夫自会派人送你到黑风寨，交给盘踞在那里的山贼悍匪，你最后当然是死在他们手中，只是见了你这等妖娆的美人，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先奸后杀呢？”敏锐地从付墨谦眼中捕捉到一丝恐惧，他得意地大笑起来，“哈哈，付公子也知道害怕了吗？放心，老夫不会这么快动手的，因为你还有些用处，待老夫计划行使得差不多了，再动你不迟。”
　　丢下一个阴冷的笑容，刘丞相甩手而去。
　　刘丞相走后不久，一位白衣少年翩然而至，付墨谦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位下人们口中的“莲少爷”，见他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生的唇红齿白，十分俊俏，尤其那抿唇一笑，竟与洛小侯有几分相似。
　　原来这处院子本就是这少年的居所，刘丞相将付墨谦关在此处，命那少年寸步不离地守着，就连晚间也是同榻而眠。
　　次日，刘丞相没有再露面，付墨谦虽知自身境况堪忧，可眼下也无法子可想，只能寄希望于城里烨王等人，撒下天罗地网，细细搜查，早些寻到这里。
　　“付公子昨晚睡得可好？不知早饭喜欢用些什么？”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正是那自称“阿莲”的少年。
　　付墨谦也不客气，张口便答：“早饭么，来一碗荷叶紫米粥，一笼蟹黄灌汤包，嗯，再加一份马蹄酥吧。”
　　那少年听了，似是非常用心地记下，然后吩咐了下去。不一会儿，几样东西便摆在了桌上，且都是双份。
　　原以为吃了东西，身上多少会有些力气，不想仍是那般酸软无力，付墨谦细细一想，已知道是自己饮食中被下了药，心中懊丧不由又多了一分。他被囚在此处，身边接触之人只有那叫做阿莲的少年，看来要想法子逃脱，也只能从此人身上下功夫。
　　阿莲是刘丞相派来看住自己的么？付墨谦初时这么想，后来却觉得不大对，且不说自己根本无力逃跑，就算要看管，也只需派个小厮就可以了，何用如此？这阿莲不仅与他同吃同住，还上赶着陪他聊天，问他平日在宫里都做些什么，喜欢饮什么茶、爱什么吃食；一会儿陪他下棋解闷，一会儿又命人取来玉箫，说是请他指点一二……细琢磨，倒好像是故意要引他多说话、做事似的。
　　而且这位“莲少爷”的身份也很神秘，付墨谦发现，那些下人们虽然以“少爷”称之，但是看他的眼神里却并无太多恭谨，他到底是什么人？陪在自己身边又有什么目的？
　　如果不是一个叫红棉的丫鬟出现，付墨谦还真有些参不透。
　　一曲吹罢，墨谦对阿莲说能不能让人送壶酒来，对酒当歌，才更添意境。
　　阿莲点头应允。
　　其实付墨谦是仗着这几年自己被赫连若朝培养得酒量见长，想灌醉阿莲，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话来，没想到阿莲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酒量却惊人，喝到后来，对方还没怎样，他自己却趴倒在桌子上，昏昏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被隐约传来的女子的哭泣声弄醒，侧头看时，发现阿莲已不在屋内。
　　“……红棉！你这是做什么！快把刀子给我！”阿莲又惊又怒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
　　然后是一个女子呜呜咽咽、满含悲切的声音，“阿莲哥，你忘了从前答应我的话了吗？难道你真的要进宫……侍候皇上吗？”
　　“我当然没忘，但……但这是老爷的安排，我们……胳膊又怎能拗得过大腿！红棉，你不是不知道，表面上我称老爷为姑丈，下人们称我一声少爷，但实际上……”
　　“我知道！可是我……我不甘心！阿莲哥，趁这两天老爷不在，我们……我们跑吧！无论去哪里，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都不在乎！”
　　“别傻了！老爷虽然不在，院里的那些好手都在暗处盯得紧紧的，我们怕是还没进山就被捉回来了！”阿莲的声音很是颓丧，“其实六年前我被老爷买回来，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结局！红棉，是我对不起你！你忘了我吧……”
　　两人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付墨谦已经不用再听，他已大致明白了。想必此事刘丞相策划了很久吧，先是暗中将他劫持，假山贼之手除掉，然后将养在府中的美少年冒充妻侄献给皇上，最妙的是还让这少年先亲近他，探知他的喜好，将来入宫之后皇上发现这人有着洛小侯的笑容和付墨谦的习性，恐怕会格外喜欢吧！就连葵儿公主这人都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过来，毕竟也算是出自他们刘氏一族啊。
　　嗯，刘丞相还真是打得好如意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