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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   那晚过后的第十天,是将军府太夫人的六十大寿。
      陛下心血来潮去将军府做客,贵人们饮宴时,有人醉酒,提了一嘴绥息。
      “绥息已是残废,且被幽禁两年之久,当年意气风发的叔虞王,现已落魄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幸陛下皇恩厚德,还肯留下他一条命,让他在王府中苟延残喘。”
      此言颇为讥诮,有诋毁圣上之意,话音刚落便惊了众人。
      说这话的人是中尉将军樊兀祝,樊将军自知失言,醉意顿时醒了大半,忙跪俯在地上,边叩首边求绥颂恕罪。
      绥颂闻言静默了瞬,倒也不愿意别人说他刻薄亲皇叔,不仅没有惩治樊兀祝,还遣人给叔虞王送点今日宴上的吃食过去。
      饮宴仍在继续,去送饭食的瞿内官战战兢兢的回来了。
      绥颂不免过问两句:“皇叔近来如何啊?”
      瞿内官面如土色,跪倒在地上,惶恐不安的回道:“回禀……回禀陛下,叔虞王一切如旧,只是,只是……”
      绥颂面色沉了两分,“只是什么?”
      “……只是叔虞王妃殁了。”瞿内官犹有余悸,“大约是今晨的事情,小人去时王妃的身子已凉透了,看守的人说,恰巧今天是太夫人寿日,本想过了今日再禀告陛下。”
      绥颂沉默许久,问道:“怎么殁的?”
      瞿内官察言观色,小心回道:“陛下,王妃身子素来就弱,本就是这两年的事情。”
      他心里明白,陛下派人给叔虞王送吃食,只是想在众人面前做出叔侄恩义的假象,现在平白惹了晦气,当下定是大为不快,故而瞿内官的话只说了一半。
      医官验尸时,在叔虞王妃口中找到些许咀嚼过的棉絮。
      王妃极有可能是被饿死的。
      -
      寿宴过后,叔虞王府的守卫又换了一批。
      与之前的守卫一样,不管慎玉的爹娘使了多少银子,他们都不肯代为传递食物,但情况稍好些的是,每日固定时间会有足量的饭食送入王府,偶尔也会有医官进入府内为老王爷和世子诊脉。
      春秋两季有衣物供给,入冬时,也有了炭火和棉被。
      随着时间推移,王府再没有消息传出来。
      后来阿爹让她忘记那个冬天,她没有去过西苑,没有送过汤药,更没有见过世子。
      在她长大成人的岁月里,她再没见过徐姑姑,后来甚至连姑姑的名字也渐渐模糊。
      那段往事,连同寻芳筑的废墟,一起被慎玉遗忘在记忆深处。
      直到今天她才明白为什么淳于师父在临终前叮嘱她,“不管徐幼真变成什么样子,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徐幼真在她面前不停重复,乞求:“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她依然停留在听闻王妃死讯那天。
      慎玉重新把馒头包好,搀扶徐婆婆朝乾安街的方向去,“好,我们一起去送吃的。”
      路过纸扎店,她买了一篮香烛冥镪,徐婆婆紧张的拽住她的袖子:“慎玉,天就快黑了。”
      其实不是,现在的天色还很早,但徐婆婆就是很着急。
      慎玉安抚她,“好,我尽快。”
      走出纸扎店,徐婆婆走在前面,她望着徐婆婆急不可耐的背影,视线开始模糊,眼睛极力眨了几下,还是忍不住落下眼泪。
      徐幼真一直以为是她没能赶在日落之前守卫换防时把馒头送进王府,是她害死了王妃,所以在极度自责与内疚中不肯醒来。
      淳于师父死前叮嘱她一定要把徐幼真找回来,因为师父知道王妃的死不是徐姑姑的错。
      那年王妃入殓,淳于师父带她一起替王妃整理妆容。
      淳于师父剖尸发现,王妃口中有棉絮,但腹中无棉絮。
      每日少的可怜的食物,只会把他们都拖入死境,于是王妃在死前口含棉絮,只有这样在医官验尸时,才能把她的死状传递到王府之外。
      只有王妃被饿死的消息传递到府外,王爷和世子才能活下去。
      -
      她带着徐婆婆到了公衍将军府的后门,“婆婆,你小声待在这里,我去送馒头。”
      徐婆婆听话的点点头,捂着嘴巴,做出绝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样子。
      慎玉把身上所有银子都拿出来去买通后院看门的几个守卫。
      “这样,再等半个时辰,你先安顿了这婆子,趁着午间事杂我们再把你放进去。”守卫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和身边几个人笑了笑,“其实就你这点银子,还不够哥几个一顿饭菜钱,我们也是看你一个姑娘家大老远过来祭奠旧主人,同情你罢了,丑话说在前头,你进府若被抓住了我们几个可是不认的。”
      慎玉躬身拜了拜,“多谢各位。”
      眼看着慎玉走远了,其中一个守卫忙开口道:“私自放外人进府,三哥,你不要命了。”
      “怕什么,再过半个时辰咱们也交岗了,她再过来还能认得谁收了她的银子,她找谁说理去,况且太夫人寿宴的日子,她来给死了的王妃烧纸,到底哪来的胆子,我要真放她进去,我就是傻子。”
      说话的人喜滋滋的分银子,正准备商议换岗了去哪里消遣,冷不丁看见管家到了后院。
      老管家望望天色,“今天有什么人过来没有?”
      几个守卫面面相觑,统一回复:“没有。”
      老管家捋了捋袖子,“经过的人里有没有一个戴着白纱的姑娘?”
      “……有。”
      老管家在其中指了个人:“钱三,你跟我过来。”
      钱三跟着老管家到一旁说话,再回来时脸色苍白了点。
      半个时辰后,慎玉从茶馆出来,再次到将军府后门。
      钱三远远望见她,小跑到慎玉跟前,把她拉到墙角说话。
      “姑娘,姑娘……”钱三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踌躇一番后解释道,“我仔细想了一下,受人之托应当忠人之事,你进府办了要办的事情,先别急着走,找个地方安静待着,到了傍晚宾客们走了你再走,你到时候看哪里人最多,顺着人流一道从檐房出去,期间要是被人逮着了,千万别害怕,你就说你是后院钱婶子的亲戚,你……你清楚没,我要不再重复一遍?”
      慎玉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遇到这么好的人。
      可惜身上没有银子了,不然一定要再多给他一点钱。
      钱三惴惴不安的看着她,说出一个请求,“等姑娘的事情办完了,我其实还想请姑娘帮个小忙。”
      “差爷请讲。”
      “姑娘会写字吗?”
      “我会一些。”
      “那就好……那就好,我有个心仪的姑娘住在城外,她腿脚不方便,我每日当差,等闲抽不出空去看她,姑娘若是会写字,能否替我写封信,告诉那姑娘,我每日都很思念她。”
      “好。”
      -
      距离傍晚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慎玉有点懊恼没多买点纸钱。
      纸钱越烧越少,剩下一叠也就烧的格外慢些。
      湖水静谧的流淌着,她的身影隐蔽在半人高的草丛里看不分明。
      她垂眸看着清澈的湖水。
      有人站在假山后面看着她。
      最后一点纸钱烧完,她站起身,遥遥望见一群护卫朝这边走来巡查,慎玉顿时跑的比兔子还快。
      她记得钱三让她去前厅,混在来贺的宾客里。
      廊下一片混乱过后,徐婆婆被人按在庭院正中央,正被人施以刑仗。
      慎玉不明白她明明把婆婆安顿在茶馆,婆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慌乱中挤过人群,护到徐婆婆身上,棍子险险停在半空,她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即使只是听见公衍殊之的声音,她也怕的发抖。
      从公衍将军府出来,她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徐婆婆回家,天色逐渐昏沉。
      她想起在晋水畔的平凉河,她也曾这么扶过公衍殊之。
      那年平凉河面结了冰,他们行走在冰层上,冷风簌簌,吹得人快要睁不开眼睛。
      他说可以叫他殊之。
      在那之前,她不曾想过人生中会有那么一个纠缠不休的名字。
      她曾经爱过他,但这份爱意就像公衍殊之说的那样,随着时间消磨,变得越来越淡,死的静寂无声。
      曾经从骊水阁回来的那个晚上,她一个人在房间坐至天际浮白。
      她那时才明白,原来余生漫漫,爱情并不是生命的全部。
      她可以治病救人,撰写医书,把学到的医术流传后世。
      对于爱情,她不再奢求,也不需要了。
      -
      九月,霜降。
      钱三每隔几日会往慎玉坐诊的摊位上写信,他接到对方回信时,也会问慎玉信上写了什么。
      她猜测钱三心仪的姑娘应该也是找人代笔写的信,因为信纸上的字迹锋芒尽显,大约出自某位先生的手笔,而那位先生显然并不懂女儿家的矜持婉约,把一封诉说相思的信写的无比直白。
      十二月,小寒。
      平凉河战事又起,公衍少将军领兵伐魏。
      三军兵马于金都城外誓师,熙熙攘攘的百姓拥挤在城墙下目送将士远去。
      钱三也去从了军,临行前给慎玉送了封信,信封上无名无姓,只有一行小字写着日期和地址,他希望慎玉到了信上的时间,把这封信转交给城外那位姑娘。
      慎玉向他保证到时一定会把信送到。
      钱三临出门欲言又止,“褚师姑娘,其实……”
      古来战场上刀枪无眼,大约是他不能肯定自己是否可以活着回来。
      有些话不说,这一生再也无法说给他那位姑娘听了。
      慎玉静静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以后好替他转达。
      可是钱三踌躇片刻,到底还是没开口,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
      -
      午后落了场雪,城郊银装素裹,熟透了的柿子结在枝头,像一只只小红灯笼。
      距离钱三离开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到了信封上约定的日子,慎玉前往城郊送信。
      她按照信上的地址,停在一处农庄前,门口正坐着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先生,驻着拐杖,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的模样。
      “请问小渔姑娘在家吗?”慎玉敲了敲门扉,“我受人之托,有封信要亲自交给她。”
      老先生将她上下打量一遍,“随我来吧。”
      庄子里停放了许多口红木箱子,上面系有鲜红的锦缎,望着簇新。
      老人家佝偻着腰,将慎玉带到其中一只箱子前。
      盖子掀开,里面的珠宝玉器,望着很是眼熟。
      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是她退还给公衍殊之的聘礼。
      慎玉犹豫间把那封信拆开,薄薄的一封信里没有其他的东西,只有一纸泛黄的婚书。
      老先生驻着拐杖,朝着门口的方向渐行渐远:“这里没有小渔姑娘,只有一个远行的年轻人,他让老朽转告姑娘,这些东西全当是他给姑娘添置的嫁妆,还望姑娘日后得嫁一位如意郎君。”
      从前有个年轻人在这里等他心仪的姑娘,等了很多很多年,没有等到她的回望。
      后来金都城内下了雪,落在枝头和城墙上。
      最亲近的人,去了最遥远的北方。
      -
      回城时天色昏沉,雪却越下越大,留下的脚步很快被积雪覆盖。
      她到了城墙下,却看见熙攘的人群正朝城外逃命。
      有个女孩在摩肩擦踵的人流中被冲散,正哭着喊娘亲。
      慎玉把她抱到一旁,在混乱的人群中好半晌才找到她的家人。
      那位夫人千恩万谢的接过孩子,急切道:“姑娘,你也快走吧,樊兀祝私开城门,叛军占了金都城了,再晚就跑不脱了。”
      “我不能走,我还有家人在城里。”
      马车夫焦急的唤了两声,夫人眉间紧锁一边回头一边同慎玉道:“你这会儿回去,他们大约也已经不在了,等城里太平些你再回来寻他们也不迟的……你若信得过,我雇的那马车里还有个位置,你跟我们娘俩一块走,路上好歹有个照应。”
      慎玉观望四周的纷乱,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局面下,叔叔一家或许已经外出逃命了,但是徐婆婆还在城里,她不能扔下徐婆婆不管。
      “多谢夫人美意,只是我得回去找我的家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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