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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   在极度紧张下,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嘴里的布片已经被取了出来。
      外间的喜乐仍在继续,阴冷的月光漫入喜堂,在地上铺陈出死水一般的静寂。
      公衍殊之直起身,抬了抬手,那几个护卫顿时会意,将徐婆婆一路拖行到了院子里。
      繁茂的合欢树下,已经挖好一个等人高的大坑,护卫围着土坑站成一圈,只待一声令下便开始填土埋人。
      少将军下令道:“开始吧。”
      隔着一扇敞开的房门,传来土坑里疯婆子凄厉的呼救声。
      这些人训练有素,不过一会儿功夫,土已经淹没徐婆婆的膝盖。
      望见院中情形,慎玉骤然哽咽出声:“不要。”
      少将军拖住她的双手,把她带到门外,让她亲眼看着徐幼真被活埋的情形。
      慎玉跌在地上,仓皇间半跪半爬到少将军跟前,哽咽声不止,“少将军,求你不要这样,求求你住手。”
      公衍殊之浅浅一笑,目光如月溶溶,“既然你不要徐幼真被活埋,那便是准备舍弃绥眠了,是不是。”
      她用尽所有力气把手抬起来,覆在公衍殊之的手背上。
      “少将军……”她的声音是清晰的,有一瞬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凭着本能,她唤他的名字,“殊之。”
      公衍殊之回握住她的手,“嗯。”
      “我。”她做小伏低,认真投降,“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消气。”
      她极力仰着头,仿佛望见公衍殊之眼中一瞬而过的怒气。
      他沉默了瞬,再说话时已是平常语气,以最平淡的口吻评价她:“慎玉,原来你不是半点不懂风情,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明白我到底想要什么。”
      慎玉难堪的别过脸,任由他奚落。
      他抬起慎玉的下巴,指尖轻轻描摹她的唇瓣,嫣红的唇角伴着他的动作偶有颤栗。
      触感是腻滑的。
      尽管如此轻薄调戏,她也只是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做出抗拒的举动。
      公衍殊之垂眸片刻,气极反笑,说出的话句句带刺,“你若早这么懂事,我看在你的份上,帮绥眠一把也不是不行,毕竟他之于你,比旁人格外要紧些,对吧。”
      慎玉错愕中睁开眼,“我没有。”
      “是吗。”他凝视她的眼睛,“去年年初,绥眠曾潜回金都,在你那间医馆待了半个时辰。”
      那时慎玉父亲新丧,小叔虞王前来祭奠。
      既然公衍殊之能查到叔虞王府的旧人,自然也能查到这件事。
      无诏进京,罪同谋逆,这是死罪。
      只是不知道他手里究竟还抓着多少这样的把柄。
      她无声中攥住公衍殊之的衣角,只一个劲的摇头。
      和公衍殊之的这场纠葛中,她从来没想过去牵累别人,但如果因为她,而害了徐婆婆或是小叔虞王,她这辈子都难以偿清。
      慎玉的脸色惨白如灰。
      少将军看出她是真的知道怕了。
      他吩咐道:“住手吧。”
      护卫顿时收了手,把那坑里的疯婆子拖了出来。
      疯婆子在地上惨叫了两声,呜呜的哭泣着。
      慎玉向她看过去,死灰一般的目光不比徐婆婆清明多少。
      少将军把慎玉从地上拽起来,拦腰抱在怀里,径自朝喜房的方向去。
      疯婆子望着满院的红绸,哭着哭着又笑了,好半晌过去,她起身朝院墙的方向去,弯下腰去找洞。
      “洞……洞在哪儿?”
      徐幼真一寸寸摸索墙壁,身子越弯越低,“洞呢?”
      “洞不见了。”
      疯婆子顿时大骇,叫嚷起来,“洞呢!洞……”
      “王妃娘娘、世子殿下……”
      “王妃娘娘……”
      “娘娘……是奴婢害了你啊……”
      -
      喜房内布置了合卺酒。
      公衍殊之把酒瓢送到她的唇边,“喝吧,里面有解药。”
      她抿了一口,手脚的酸麻感在逐渐消失。
      他喂完酒,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慎玉抬头看过去,只望见他的背影。
      今晚显然是公衍殊之在清算他们之间的陈芝麻烂谷子。
      因为他即使坐下饮茶,也不忘扎慎玉两句:“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
      匏瓜是合卺的酒器,如今却拿来盛解药。
      他还嘲讽慎玉再也等不到她日思夜盼的情郎。
      龙凤对烛把人的影子拉的格外长。
      短暂的沉默过后,公衍殊之听见类似水滴落在衣衫的声音,他把杯子放下,转过身。
      他看向慎玉的目光,逐渐变得愕然。
      殊之先是下意识摸了下腰间的匕首,而后想到,应该是在喂药的时候,被慎玉偷偷取走的。
      被她捂住的半边脸正涌涌不绝的冒着鲜血,顺着指缝止不住的滴落,溶在红色的嫁衣上,如同洇上去的水渍。
      “少将军可以放心了。”慎玉气力虚弱,挨在床头,“小王爷不会要一个破了相的女人。”
      公衍殊之几度失声,他像是才明白发生了什么,疾步走到床畔去拉慎玉的手。
      他要看一眼慎玉的伤情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
      慎玉颤抖着躲开,捡起匕首再次抵到脖子上,她的眼泪混和着鲜血一同滚落,又惧又怕的看着他,哽咽道着:“少将军,求你行行好,放过我成吗。”
      其实并非不可解。
      只要她死了,一切就结束了。
      公衍殊之每近一步,匕首在她的脖子上越深一分,直到出现了血痕。
      少将军顿在原地,在纷乱的思绪中头一次手足无措。
      他垂下袖子,声音不再平淡无波。
      “好,我放你走。”
      -
      六月末,庚申日。
      从郊外到城南闹市,一路上不少人看见褚师慎玉单手捂着脸经过。
      他们看见慎玉穿着嫁衣,上面全是斑驳的水迹,身后还跟着一个疯疯癫癫的乞丐婆。
      她最后晕厥在城南闹市,距离家门口只余百步,即使昏过去,她的手还捂在脸上。
      有邻居瞧见要将她扶回去,那个乞丐婆不准人靠近她,逮谁咬谁,邻居跑去告诉慎玉的叔叔,这才把人抬了回去。
      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穿着嫁衣,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捂着脸,即使那个跟了慎玉一路的乞丐婆。
      这件事情却在金都流传的人尽皆知。
      到了七月初,皇后替少将军相看京中贵女,连着月中太夫人八十大寿,将军府的喜事接连不断。
      太夫人寿宴那天,徐婆婆突然发了病,她从清晨起不见踪影,慎玉跑了很远才找到她。
      徐婆婆在怀里藏着一个小包裹,望见她过来,把包裹递到她手边,原本平稳些许的病况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更加严重,喋喋不休的重复着:“来不及了慎玉,来不及了。”
      慎玉打开包裹,里面的馒头正腾腾冒着热气。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徐婆婆是怎么疯的了。
      老叔虞王被幽禁那年,慎玉四岁,其实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印象最深刻的,是那时候王府有道院墙年久失修,漏出一个又窄又小的洞口,被乱草掩着,轻易不会被人发现。
      因为老王爷在与沛国的战事中贻误战机,兵败后惹陛下大怒,所以陛下下旨将叔虞王幽禁并撤去奴仆,不准任何人进王府探视,即使是食物供给,每日也少得可怜。
      老王爷自被幽禁后一病不起,世子当时只有六岁,每日衣物浆洗,扫洒诸事都由王妃亲力亲为。
      大半年光景下来,王妃也病倒了。
      入冬以来,天格外冷,慎玉的爹娘带着淳于师父煮的汤药去乾安街王府,从前使点银子,看守的官兵通常会睁只眼闭只眼,趁午后人少些,打开东侧小门,让他们把药放到门后。
      但是那天换了看守,他们怎么相求塞银子,守卫也不为所动。
      爹娘只好抱着渐渐冷下来的汤药和饭食绕着高高的院墙,走了一圈又一圈,他们走着走着,碰到了同样鬼鬼祟祟的徐幼真。
      徐幼真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裹,他们对视时面面相觑,接着徐幼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他们走到一处破洞前。
      慎玉蹲在地上,隐约看见洞后面有几个一模一样的小包裹。
      徐幼真在和慎玉的爹娘低声说话:“原先我把馒头放到这里,会有人过来取走,但最近几天,这些东西都没有动过位置。我心里怕极了,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们之中,只有慎玉的体型最小,可以钻到洞后面。
      爹娘让慎玉带着汤药,去西苑的方向,他们分外急切的追问:“你小时候去过的,你还记不记得?”
      那是个很大很大的院子,里面有假山,有亭子,有桥,还有一条小河。
      这个季节,河水已经结冰了。
      慎玉走在厚厚的冰面上,仰头看着宽大的桥身,再左右望望,望到了寻芳筑高耸的檐角。
      屋子里弥漫着腐旧的气息,门窗也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她拎着小包裹,摸寻着人的踪迹,但不敢大声呼唤,以免把看守的官兵招来。
      爹娘叮嘱过她,如果看见穿着官服的人过来,向前拼命跑,一定不能回头。
      被抓住就死定了。
      慎玉在一拢破席后面找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她推测出这个男孩大约就是世子。
      他应该比她大两岁,但是看上去比她还要弱小,两颊清瘦,恹恹无人色。
      慎玉把小包裹拿到他面前,恭敬的问:“世子殿下,王妃和王爷在哪儿?我来给你们送吃的了。”
      世子听见声音,迷茫的睁开眼,手指虚软的勾住包裹,隐约闻见食物的气息。
      慎玉解开包裹皮,掰了一小块馒头送到他的嘴边。
      但世子摇了摇头。
      他抱着两个馒头,扶着栏杆,极力站起身,朝更荒凉的地方去了。
      在那片残破的废墟之中,慎玉看见了小时候似乎见过几面的叔虞王。
      绥息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两鬓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形容枯槁的像个糟老头。
      在他的身侧躺着王妃。
      他们大约是要死在一块的。
      隔着那个窄小的洞口,慎玉的爹娘把汤药递给慎玉和世子。
      在他们的照料下,王妃的病情逐渐有了起色,叔虞王也开始进食。
      这个冬季格外漫长,冷凝的空气中充斥着苦涩的药味与枯木腐烂的气息。
      尽管如此难熬,他们还是挺过来了。
      转眼到了夏天。
      慎玉偶尔溜进西苑去找世子,绥眠正是读书识字的年纪,老王爷行动不便,卧在床头教他认字,慎玉凑过去的时候,老王爷会连带她一起教。
      府内纸笔有限,他们用来练字的是一块泥盘,等把字写满以后,再把泥盘推平,就可以用树枝重复书写。
      突然学习写字让她开心了好几天,回家以后她在地上不时的写写画画,阿爹好奇的问,她是跟谁学的写字。
      她说是西苑里的老王爷。
      阿爹顿时一惊,捂住了她的嘴巴,“是徐姑姑教你的。”
      “听见没有!”
      “……知道了。”
      徐幼真教了她一段时间读书认字,有天徐姑姑买了很多笔墨纸砚,让她钻到洞后面交给世子。
      姑姑说话时眼角有泪落下来,慎玉不明白她什么要哭。
      就像她不懂,徐幼真教她练字,她第一时间去找哪里有树枝可以写字时,姑姑诧异的目光。
      又一个冬日平稳过去,天气迈入清爽的春夏之交。
      每年只要熬过了冬天,爹娘和徐姑姑就会很高兴。
      入夏时,徐姑姑带着慎玉向淳于师父拜师学艺,淳于师父嫌弃她年纪太小,“字恐怕都认不全吧,人还没有我的药篓高。”
      徐姑姑提着她两只膀子,把她提到淳于师父跟前,推销货品一样用言语包装她,“你别看她个子小,字倒是认了不少的,况且她今年都已经六岁了,很不小了,你再费心教几年,给你煎药煮药肯定是把好手。”
      淳于妁的师门不能同时招收两个徒弟,必须出徒一个才能再收一个,如果收下慎玉,至少得等十年才能收下一个弟子。
      她犹豫再三,但是徐幼真不给她犹豫的机会,把慎玉朝她怀里一丢,头也不回的跑了。
      慎玉窝在淳于师父的怀里,眨巴眼看着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唤了两声:“师父、师父。”
      淳于妁眉头紧了又松,把她从怀里扯出来,拉着她的小手去找爹娘。
      她可怜巴巴的问:“师父不收慎玉吗?”
      淳于妁叹了口气,“总得有个拜师宴吧。”
      -
      七月初,惠风和畅,徐幼真带慎玉去集市买馒头。
      她们边走边聊最近淳于师父最近都教了她哪些医药典籍,徐姑姑夸她很聪明,以后一定会是个出色的医者。
      城南街市繁盛,车水马龙,到处弥漫着酒肆里食物的香气。
      经过一个路口时,徐姑姑被人撞倒在地,那包馒头被挤到地上,迎面而来的马匹受到惊吓,把馒头踏了粉碎。
      徐姑姑立时去捡,只捡回一堆碎屑。
      慎玉在旁被吓的直哭,徐姑姑把她搂进怀里,安慰着:“别怕,别怕,我们再去买。”
      她们重新买了馒头,天色渐渐暗下来,去到王府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那个洞不见了。
      应该是白天,终于有人发现这里有处破洞,于是看守找来泥瓦匠把破洞给补上了。
      徐姑姑脸色惨白的摸索墙面,怎么也找不到一丝缝隙。
      她仰头看着高墙,再环视左右,高高举起装了馒头的小包裹,想把馒头扔进墙内。
      但是墙太高了,每次都是差一点。
      官兵巡查时发现这里的动静,怒喝道:“谁在哪里!”
      徐姑姑给慎玉指了个方向,“快跑慎玉,快跑。”
      ——“抓住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想干嘛。”
      ——“有个小的跑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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