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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悲欢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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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着,晚风拂过是最让人沉醉的,月明星稀伴着落地满黄,而我最欢喜的人,正站在我面前,眼中没有别的姑娘,除了恰逢秋季气候有点干燥以外,这样的场景是再让我欣喜不过的了。
只是偏偏这个时候,阿瑀问的是最让我紧张的问题,一时间,我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十七!原来你真来王府了啊,害得我四处寻你,怎的也不和我说一声。”
这下真的是雪上加霜了,闫江璃这丫头说话向来口无遮拦,若是不小心说漏嘴了该如何是好。
“啊,我刚刚才完成任务,医好了这孩子,你看,和你年岁相仿呢。”我转移着话题,偷偷瞄了一眼阿瑀,然后朝着江璃使了个眼色。
“哪里来的小子,也就十二岁吧,比我小了三岁,哪里同岁了?”
也不知江璃究竟看没看到我的眼色,我只好又道,“啊…这位是闫门外门门主江瑀,也是当今皇上的御前带刀侍卫,曾经在武王府做过许久的护卫队长。”
然后我转头对着阿瑀说,“宋姑娘与我说起过你。”生怕他又觉出什么破绽,我主动解释道。
“现在也是。”阿瑀莫名说了一句。。
“我现在也还是。”他又说。
喉咙里莫名哽住,若不是阴阳相隔,恐怕我真忍不住要落下眼泪来,他还是那个忠心护主的阿瑀,双眸依旧繁星般明亮,只是我……
收了情绪,努力镇定下来,扭头看着江璃,她似乎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开口道,“我就知道你是来祭奠故友,但是下次记得和我说声,害的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江门主好啊,我是内门第十八位弟子闫江璃,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和师姐准备回闫门了。”
“无碍,我正准备送你们一程,刚好回去有点事情,不如就一起吧。”
“那好,就一起吧。”我听到江璃爽快地答应,心里竟生出些感激。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江璃跑到木榆面前,问道。
“江木榆。”我本以为他不会理会江璃,没想到他却很高兴地回答,想来是真的有了名字,万分喜悦吧。
“你也姓江?江门主是你爹爹?”
“咳….”我咳嗽了一声,这个闫江璃,怎么话这么多。
阿瑀今年二十六,哪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十二岁孩子的爹……“怎么会呢,你看江公子多年轻,定然是还没有生子的…呵呵…”我干笑两声,将这事就此揭过。
阿瑀看了江璃又看了看我,没说话,上了门口一辆深蓝色布帘的马车,示意我们上去。
马车只够两人并排而坐,阿瑀便遣了车夫,自己坐在了车前,将木榆抱在怀里。
“做好了。”他轻声道。
马车很稳,但速度很快,江璃满脸好奇地看着我,因为我几乎从未与她说起过,但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能想通其中关联。
“今日考核,你失声说得可是这个阿瑀?”
我吃了一惊,她居然记得这样清楚,我赶忙示意她噤声,习武之人的听觉向来也是灵敏的,何况他还是外门的暂代门主。我朝着江璃点点头,然后别过头去掀起帘子看这车水马龙的长安城,我万分不会想到,再次踏足长安城,竟还能遇见阿瑀,还能同他说话,甚至被闫门拉近了距离。
从前就算我喜欢他,我也从不曾说出口,只是跟在他的左右,他话少,向来是我一个人言语,但他有时候会突然开口回答我,或者看向我,送我剑穗那次,我真真是欢喜了好一阵。今天这样频繁而又直面的对话,是不曾有过的。
阿瑀,我是欢喜你的呀。
……
但已来不及说了。
……
长安城郊。
那宽广的平地上原先便有棵月桂树,与白云晚霞相应,煞是好看,如今这样的景象却是变了,秋日的月桂与夕阳只剩了一团绯色,再无从前斑驳得好看。
我爹说,月桂树本不该种在长安,却被人硬种在了这里,所以它每逢秋季便思念故土,落叶以明心意。
闫门的大门便在这月桂树的不远处,与解忧宫有关的一切建筑,总给人清冷的感觉。
“十七姑娘,十八姑娘,这是闫门的令牌,我记得不错的话,内门自成一体的令牌与闫门统一令牌有所差别,应该是不予外传的。”阿瑀说。
这话听得我一身冷汗,幸好他没见过这牌子的反面,不然我可罪过大了。
“其实,待我成了闫门外门正式门主后,便可以知晓这些了,但是二位姑娘还是将内门令牌收好吧,莫要叫我看了去。”
这下更糟了。待他成了正式门主,我的身份便是瞒不住了。
“谢谢江门主了,我和十八师妹便回内门休息了。”我对阿瑀道。
“十七姑娘客气了,以后称呼我为江公子就行,本想送你们回内门,奈何我并不知晓内门究竟在何处,若是需要,外门是有义务提供住宿的。”
“好呀好呀,”江璃抢在我前面说道,“今日车马劳顿一天,真是累了,要不我们暂且在外门住下来,作为新人,理应多寻些人来医治,赶紧提高能力呀,对吧师姐。”
其实这个主意非常不错,一来可以常常见到阿瑀,二来可以尽快提升心力,三来嘛……最好想办法搞清阿瑀怎样才会转为正式门主,要想办法阻止才好。
“倒是可行的法子,顺便,也可以看看木榆在这里适应得怎么样,”我这样冠冕堂皇道,江木榆已经困得不行,在他师傅身上靠着睡着了,“只是,我们没带衣物出来,明天还是回去一趟比较妥当。”我答应的因该还算勉强吧,我这样想。
“好,这样刚好,因为闫门内门医人心病,常常也有人上外门来求医,所以外门十里处立了一牌,通告有内门弟子在此停留,可上门求医。”阿瑀说着,看向我,“若是十七姑娘和十八姑娘也来了,可以分担不少。”
“还有谁现在留在外门替人医心?”江璃问道。
“应该是二位的二师兄和十九师妹,也是刚来不久。”
我点点头,谢过阿瑀,便拉着江璃到了安排的房中,听得他走远,这才松了口气。
刚喝了口茶水,便又听到敲门声,我一个激灵便呛了水,咳得我心力波动的厉害,真是不让人省心。放下杯子,江璃已开了门,竟是二师兄。
“刚听江门主说你们二人来了,想着我这个做师兄的应当来看看,虽然有点晚了,但有些事要叫你们知道。”他随手倒了一杯茶,自顾喝了起来。
“不知是何事?”我问道。
“我解忧宫弟子少,人间怨气重,崔判官已来信多次,告知地府现状,我们不得不加紧动作,所以,必须适当放弃一些前来解忧的人,选择怨气更大的先行解决,”他解释道,“明日你们二人在此的消息一出,来外门解忧之人会更多,希望你们可以有选择地解忧,有些人,可以拒绝。”
听了这话,我有些生气,可仔细一想,当初我入地府之时,崔判官便同我说过此事,想来也是无奈之举,可我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只好道,“多谢二师兄提醒,只是我二人虽比十九师妹早入宫,但授衣晚,技艺还不够娴熟,若是有怨气稍小的前来解忧,希望可以让我二人先熟悉熟悉。”
“这个时间还是有的,不急,既然如此,你们尽快提升心力吧,到了青衣便可选择自由些了,”二师兄放下茶杯起身道,“时间不早,你二人早些休息,明日我和十九师妹要去楚国一趟,这里暂时交给你们了。”说罢,看了我二人一眼,转身出了房门。
“他们去楚国做什么?”我有些好奇。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二师兄已是黄衣,听风距离很远,甚至有些怨气要是过大,他不用听风都能感觉到,除了大师兄已是红衣,他的级别很高了,红黄蓝青紫白衣,牛鬼蛇神轻不移,他们这样的,哪怕是我爹那样的上仙都敬他三分,跑一趟楚国很正常的,我估计十九是去偷师的。”江璃一脸不屑,好像和十九一直合不来。
原来以后还那么麻烦啊,想想都累,除了能见到阿瑀,好像进解忧宫没什么其他好处了。
待我惆怅许久,听得江璃还在碎碎念,我躺下熄灯后一秒,听见江璃道,“就是上次让他去打扫二师兄房间,两个人便好上的吧……”
说的我一阵懊恼,上次,大师兄怎么就那么可怕呢,果然人与人就是不一样……还是阿瑀最好,我这样想。
翌日。
我很奇怪为什么今日我起的这样早,好像原先是郡主的时候,每日都必须这样早起,虽然我爹从来没有约束过我,但身边跟着的嬷嬷,总喜欢说起别人家的姑娘,我是知道我家与别家有所不同,虽不知为何,但我总不愿被那些姑娘们比了下去,想给我爹争点气。
大概回了人间,又开始像从前一般了。
“十七大人,十七大人!”外面有个小厮跑了进来,在闫门,外门弟子称内门弟子为师兄师姐,小厮称我们为大人,我还问过江璃,那岂不是有老态龙钟的弟子称我们为师兄师姐吗,江璃说,外门弟子大多短命,因为命格不好却心性善良才会被收进闫门,所以不会。
“何事如此着急?”仿佛我又回到还是郡主的时候,外人面前,保持姿态,不失礼节。
那小厮愣了下,大概被我的气场震住,顿了下才开口道:“之前被十九大人拒绝的那位妇人又来了,听说来了新的大人,就叫我们来请…您看…”
我算是听明白了,昨日二师兄要我有选择性地挑解忧的对象,原来是个烂摊子摆在眼前。
“叫那妇人等等我,我与□□人稍后便去。”怎么着也是在阿瑀的外门第一次见客人,还是不要失了风度的好。待江璃收拾好自己,我便携了她一同前往贵宾厅,想来也有个人陪我拿拿主意。
一进大厅我便见到了这个妇人。
鬓角微白,却好似那高山云颠的云团,头上插着一支碧玉钗,样式简单又令人心悦,一件水绿色的衣裳配着暗色的纹路,晨光里仿佛发着亮,衣缎的绣花边,点缀得恰到好处,脚下踩着轻便绣鞋,玉色轻巧,叫人称赞。
这样的妇人,该是哪家朝臣贵族的夫人吧,那一双眸子竟叫女子也欢喜,端坐在桌旁,哪怕是喝茶,也与周遭的气质不同。
“这位客人,我将我们十七大人和□□人都寻来了,您有事就说与二位大人吧。”那小厮上前,屈身回了那夫人的话,便退下了。
见到我们过来,那妇人赶忙起身,向我们行了大礼,道:“听闻二位大人刚来,这便匆匆从家中赶来,因时日不多,紧迫当中,还望二位大人早日替我医了这心病。”
我对这位夫人充满了好感,觉得用“妇人”二字形容太过草率,一举一动皆是世族大家的样子,但我偏偏最怕这样的,因为我不愿与他们扯上关系,世族大家多在朝中为官,或与皇族通亲,可我并不打算与长安城那最中心的位置扯上关系。
“夫人莫急,不知夫人贵姓?”我示意江璃不要说话,慢慢拿起桌上的茶杯,眼睛并不看向那位夫人。
“姓玉,但我丈夫姓苏,叫我苏夫人便是。”
“苏夫人,想来我那师妹已经拒绝过你多次了,我与她不同,但我也有我的原则,首先我要问你,若是替你医病,需要与皇城中人打交道吗。”
我很希望不是,但她却有些失望地点点头。
“那么夫人很抱歉,我想,这个忙我可能帮不了了。”我很遗憾,今日大约又要出去才能找到需要解忧之人吧,“夫人何不另寻他人。”
她并未开口,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却起身,向我和江璃行了个礼,我本想叫江璃试试,但她听说与皇城之人打交道,觉得难度大,轻轻捏了捏我的手示意她不行。
在她走出院门的时候,我想她一定很着急,于是准备喊住她,问她住在何处,好叫其他师兄师姐来帮她,可大约天意难违。
“十七姑娘!跟我走吧,木榆快不行了!”
是阿瑀。于是我没能叫住苏夫人,而是匆忙赶到江木榆的住处。
“师傅…我难受…”阿瑀躺在那样一张大床上,本就瘦小的他越发让人心疼。
“可曾叫过大夫?”我问阿瑀。
“叫过,说是底子太差,不敢用药,而且早就病入骨髓,难以医治。”阿瑀的声音显得很平静,虽然我依旧可以感受到他的情绪有所波动。
“那么,换过其他大夫么……”我还抱有一丝期望。
“江大人已经是请的御医了。”一旁的小厮开口,我才看向那医师,竟是常常来我家给我和父亲看病的岳太医。
“岳太医,当真没有法子了吗?”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阿瑀看着我,我看着岳太医,岳太医听闻我能叫出他的名字,很是惊讶,然后道:“回姑娘的话,在下已经尽力了。”
脚下一颤,江璃跑过来扶住我。
“就你这样子,怪不得考核那样难过。”江璃一声叹息。
刚回人间的第一天,我替他解忧,第二日,他便要离世,缘分竟这样短么,还是我与人间之人的缘分都这样短?
“你们都出去。”我道。
“你要做什么?”阿瑀问道。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我想替他再一次解忧,受他所托我便可以想办法救他。
“将死之人,死后怨气会被带走,若是你替他解忧,运气好,他活下来,相安无事,运气不好,你受他所托,他却还是离世,他的怨气存在你这里,你无法完成他的生死之托,会遭到怨气反噬的。”江璃在我耳边,小心提醒我。
我摇摇头,示意江璃出去,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试试。
屋里只剩下我和木榆,此刻,他已经昏了过去,气息微弱,我已经想好了,一旦进入他的魂魄,出来后我就去找宫主帮忙,或者找大师兄,听闻他是可以随意进出天庭的,总会有办法的。
“三生寻来,心结难开,若有忧难,莫急,莫哀,风来…风来…”
我急不可耐地钻进木榆的魂魄里,这里依旧混沌一片,然而这一次,他连一句话都没有,我记得从前宫主教我们的时候,说脑海里应有变幻的景象,从第一个景象进入即可,木榆如此不同,我便开始慌了。
“荣华富贵刚刚好,只恨无常又来到,恶鬼莫叫我捉去,善魂送到地府西……”
竟然是……黑白无常。
上一次,我也是这样遇见他们,然后被带走的。此刻,我终于看见了木榆,那是魂魄化身,站在黑白无常的走来的方向上,我身旁的不远处。
我于是上前将木榆拉在我身后,看着慢慢靠近的二位鬼差。
“哟,这不是上次给了白签的姑娘嘛。”黑无常开口了,作了一个揖,“近来可好,听说,已经升了解忧大人了?”
我回了一礼,道:“托二位的福,已经是解忧宫十七弟子了。”
“恭喜恭喜,不知,大人为何在此?”白无常问道,但不显疑惑的样子。
我深吸一口气,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不敢当不敢当……不知是何事啊?”白无常道。
“这是我解忧宫在人间外门收的弟子,与我颇有缘分,望二位手下留情,不要将他魂魄收了去,我再想法子救他一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黑白无常的笑声充斥着木榆的脑海,令人不寒而栗,他的魂魄化身站在我身后,抓紧了我的衣袖。
“十七大人说笑了,这地府的规矩可不能破,将这魂魄交与我们吧,我们也好回去交差。”
我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若是这样,那你们先回去,我再找崔判官说清楚。”
“大人这是为难我们了,快将他交出来罢,人固有一死,生死有其命,其命在天,一周前他就该去同我们走的,只是人太多我们没忙过来,再说,他死后也是解忧宫之人,最多明日也可在解忧宫看到这小子,何必呢。”
原来是一周前就该被带走的,难怪魂魄一片混沌。
我不是没想过他这样离去也可以进入解忧宫,对他来说也算不错,但我想起我与阿瑀阴阳相隔,半仙终究与凡人是不同的,若是他日还能寻到父母……
想到这,我便用心力化剑,直指二位,准备与黑白无常先搏一搏再说。
一见我抽剑,黑白无常便开始苦笑,可我刚要出手之时,仿佛双手不听使唤,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模糊起来,然后看见自己离木榆越来越远,我焦急地想要张口喊他,这感觉像极了那日爹爹将匕首刺入我的身体,绝望,又无能为力。
……
“她还没醒吗?”
“没有,已经两日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不好说,岳太医说她没有脉搏……”
“咳咳…咳咳….”头痛欲裂地感觉传来,浑身僵硬,难受得紧。我怎么会躺在这里,一时间想不太明白。
“十七姑娘,你醒了。”阿瑀刚从门外进来的样子,站在江璃旁边看着我道。
“恩,只是,我为何在这里。”我很疑惑。
“啊,我在屋外见你许久没出来,怕你出事,一进来发现你都快走火入魔了,便将你击晕,虽然知道会对你伤害很大,没想到……”
“那木榆呢,他怎么样?没事吧。”我焦急地问道。
“他……”江璃递过来一碗药,我接住。
“他走了。”阿瑀接过话道。
“啪”一声。
碗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