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梦千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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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记不得多少次这样叹气，仿佛身体里除了各式各样的气体已再无其他事物，我躺在宫内无名山的山坡上，望着皓月当空，星影摇缀，发觉静谧的夜晚竟与人间别无二异，一边庆幸着自己当初入解忧宫是个不错的选择，一边又对宫中的日子倍感无趣，眼前如此美丽的夜色，倒是更让人沉醉。
“咻！”
一粒石子从远处飞来，破空声震得我耳膜疼得慌，好在姑娘我入宫以来好歹学过一招半式，一个转身就躲开了。
立定站好，将手中的石子反方向扔了出去，却只击中了那远处树根的边缘，我知道必然是闫江璃那个丫头，从来喜欢以如此别样的方式招呼人。
“哈，不错嘛十七师姐，捕风的能力越来越强了，这准头嘛，还要多加修炼吶，不过，看起来这一次的宫试大约是没什么问题了。”树边冒出来一袭白衣的俊俏“公子”，仔细看却不难发现，就只是个绑了腿缠起头的姑娘，就算我看不惯她那调皮的做法，也不得不说她实在是英气十足。
“莫拿我来消遣，说来就气，为何上月十九师妹都已获了出宫的资格，我还在这儿待着呢……”自入宫已有些时日了，可入宫测试发现心力不足，还不可出宫，按宫规，只有心力达到一定水平，赐紫衣才可出宫，而紫衣是最低心力的标准。本姑娘本来最喜欢白色，这会儿看着自己一身白衣，倒是有些讨厌。
“莫生气嘛，心力不足也不能怪你，天天在王府呆着，不曾独自出去过，要不是宫里有这宫试，就凭你这心力，任务刚开始就该受不住了，况且…出去有啥好的，我娘亲说了，宫外比不得宫内，人心险恶，不可轻视。”
“闫江璃，”我笑着尽量显得客气地捧起身边这张脸，一字一句道，“我亲爱的十八师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次宫试故意留手，真不知宫主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好吃懒做的女儿，唉，不出任务整天大吃大喝……”也不见身上长起肉来，浪费了多少天才地宝……这话我还是别说了，爹爹时常教导我，做人要留一线，话不可多说乱说。
闫江璃，宫里的十八师妹，解忧宫现任宫主闫瑾与上仙江琉之女，解忧宫不得与凡人通婚，与仙人通婚者，子女随解忧宫姓，生来便也只可为解忧宫做事，这么想来，我还是划算许多，好歹我还有得选，虽不知她上一世如何，但保有记忆的我却依旧庆幸。
“算了，本姑娘懒得与你说这些。”我收了手，抱着膝盖道，“这么晚了，有何事？”
“我来寻你是有正事要说。”闫江璃收了笑颜，正色道，“刚接到二师兄消息，他执行任务遇到了些麻烦，碰巧大师兄路过帮了忙，二师兄便邀了大师兄一道回来，大师兄好久没回来过了，今晚我俩加上十九师妹要准备明天宫宴的事务，这一晚想来是睡不成了，宫宴哪里那么好准备，真搞不懂娘亲怎么喜欢将这些丫鬟们做的事情交代给我。”闫江璃皱起了眉头，显然对这个安排很不满。
“我去准备大厅，十九师妹去收拾二师兄的房间了，大师兄那里就交给你啦。”闫江璃突然笑道。
“你笑得我瘆得慌，又有什么鬼主意？”
“大师兄已经好几个年头没回来了，房间里想必……辛苦你啦。”说罢便一个飞跃，又不知去哪儿快活了，大厅日日有人打扫，哪里需要她来准备。
“闫江璃！你怎么又将最累的活儿丢与我呢！”我寻思着是不是我长得太过温柔可爱，这丫头找准了便欺负我，看我下次宫试过了去人间带好东西回来，定然不会分给她的。
夜渐渐深了，在清理完最后一丝灰尘后，我累得瘫坐在了房间的一角。
“都怪这个十八，累死我了……”
一边叹气一边坐下打开窗户，窗外正对着的是无名山绵延起伏的美景。这座无名山便是人间与解忧宫的交界处。我总觉得此间无比神奇，能看到靠近仙界这一面的无名山，而凡人，可以看见另一面不一样的无名山。而我这个半仙，竟能赏到两世美景，也不知是哪一世修来的福分，哎不对，就是这一世，我只有一世嘛，笑着，一丝凉风吹来，真心感到一阵舒爽。
“沙…”
没怎么注意，不知是何物落在了脚边，便丢了景色，弯腰捡起，却发觉只是一张白纸，说是白纸也有些不太恰当，这白纸右下角工整地写着“闫酌”两个字，除此之外，不再有别的字迹。
“当真奇怪，只有落款，却无内容。”我小声嘀咕道。
“谁！”猝不及防一声呵斥，惊得我赶紧将手中之物收入怀中，一把凌厉的剑已经到了面前，剑锋削落了几根发丝。
“小小年纪，也学得人家做梁上君子？”保持着剑与清予的距离，男子开口道。
这男子是谁，竟不分青红皂白便指责于我，不知道本姑娘上一世是郡主，受不得惊么。
“阁下息怒，并非如此，我是两月前新来的第十七位解忧人，奉命在此打扫大师兄的房间。”来人虽无礼，但不足为惧，解忧宫向来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可实话说，心里还是挺怕的，偷偷抬个眼望向剑的那一边，来人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样子。
剑向下移，他挑起我腰间的宫牌，“清予十七”四个字在窗外照射进来的月色下隐隐反光。
“我这里从不需要人打扫，你可以去了。”冷冽地男声开口。
大师兄不是明日才回来么，怎么提前回来也不说一声，早知我就不来打扫了，打扫了还要受惊，当真划不来，明日要去找十八要点琼浆果作为补偿，可不能就这么了事。
“是，大师兄。”
出了房间，往前走几步便是宫廊，拐角是雪白的玉石阶，刚迈下第一级台阶我就坐下喘起气来，哪有这么奇怪的人，我奉命帮他打扫房间，不言谢反倒像我欠他什么似的，真让人不服气，只是，人家剑法那么厉害，自己说得过也打不过呀，何况...人家还是大师兄。
“唉...”想到后天的宫试，我就紧张，蓦地想起晚上可以修炼功法锻炼心力，收了心思赶紧往房间走。
宫主上次入宫讲学的时候解释过，宫试测得是心力，弟子在外执行任务，替人解忧，其一，要忘而无我，才可入他人魂魄，得知其忧为何，其二，要能承其苦，不受其影响，其三，要能稳住心神，得以解忧，而这三点，对弟子心力大小有一定需求，若心力不足，在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失手，都有魂飞魄散的可能。
我听这话的意思，这是在刀尖上讨生活呀，随时都会魂飞魄散，怎么还不如崔判官那里转世投胎来得保险呢，但我好像也没有解决之道，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手上这本用来提高心力唤作《克己》的功法，变成了我飞出这笼子重回人间的唯一希望了。
白玉殿。
闫酌静静地看着眼前地板上的几根发丝，皱了皱眉头，竟不知该如何处理，末了还是摇摇头，到睡房将自己一路受了风尘的衣物换下，换上一身红色衣衫，衣角有水纹刺绣，月光下格外亮眼。
一壶酒，一晚清风，一夜无话。
“咝…”从修炼中醒来，感觉浑身筋骨都似断开了似的疼，身上也满是尘迹，伸了个大懒腰，我怎么就不明白了，做了仙人怎么和凡人无异呢，做郡主的时候整日端着走路也是腰酸背痛，坐在池塘边看青蛙鼓嘴巴，站起来身上一身泥也会被爹爹骂，现在也是，若被师兄师姐看到自己这个邋遢样子，定然也没有好结果，只是那时候也总会有人护着我，现在却没有了。
至于明天的宫宴，我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宫里既然不要求大家都去，那我自然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来的，好不容易偷得半日闲嘛，下半日为宫试再准备准备也来得及。
做郡主养起来的脾性，哪里那么容易改嘛，我这样想。
我醒来的时候，窗外的白鹤正绕着我的房间转着不知第多少圈，但出乎我的意料，天竟然是蒙蒙亮，出了房门却发现江璃这丫头正朝我跑过来。
“什么事，这么急？”我寻思着这么早，她找我即便是什么要紧的事，大约时间也是够的。
“你居然问我是什么事，宋清予，你睡糊涂了？”闫江璃喘了口气，“今天是宫试，我怕你起晚了特地来寻觅你，幸好你起得早，你怎的居然忘了这样要紧之事？”
我低头好好地想了一番，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慢慢他起头看向她道：“你刚才可是说，今日是宫试？”
江璃点点头。
我又低下头寻思良久，蓦地想起，“今日不是宫宴？难不成我生生睡了一天？”看见江璃这丫头再次缓缓地点头，我心里居然有些慌。“那么，我们现在就去解忧殿。”
我急急抓着江璃的手，就要往大殿走，江璃奇道：“走那么快做甚，现在天还早。”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早死早超生。”
解忧殿。
这是解忧宫唯一让我感到肃穆的地方，每次进到这样安静庄严的地方，我总是感到一阵不舒服，每次宫试失败，我都很害怕抬头见宫主，她虽总是笑吟吟的，我却总能从她眼中看出责备来，今日要是再不通过，恐怕我得回去见崔判官了吧。
“这月考核，就只有你们两位，按照规矩，清予，你先来。”宫主开口了。
尽管我在人间经历了那样多的考试，不论是女红还是四书五经，我都没有今日宫试这般紧张过，深吸口气，然后点点头。
宫主伸手对着我眉心一点，我分明就看见眼前的景象一点点消退，破碎，然后我就再一次回到了人间。
“郡主，王爷让我给您送来了您最爱喝的雪梨汤，知道您怕热，已经冰镇过了，王爷特地去皇上那儿讨来的呢。”涧儿的声音突然冲进我的耳朵里，我知道，这是幻象。
这是我的丫鬟，从小服侍我的涧儿，我见她笑得欢，心里一阵苦涩。
“清儿，快到爹这里来，今日功课都学了些什么？”那是我爹，他坐在书房那张木椅上，将我抱在怀里，手中拿着书本，一字一句地教我念。自始至终，我都没说一句话。
突然眼前有些光亮刺眼，我伸手遮住眼前的光芒，却遮不住那一袭红衣，腰间挎着那把棠溪剑，还有我送他梅开五福的玉佩，于是我收了手，看着他直笑。他叫江瑀，皇叔的殿前侍卫，在我十岁，他十八岁那年派到我家来负责我家的保护工作，可大约这个哥哥实在是太俊俏，生得一副好样子，于是充满好奇的我想尽了法子用自己郡主的身份靠近他。
“来人，我要吃树上的红果儿！”眼前的树好似真的一般，我站在树下一跺脚，指着树梢就开始喊，喊了半天没动静，然后记起来，我早把丫鬟小厮们打发走了，只等他来替我取那果子。
“你可是要这果子？”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身便看见他站在那里，只是伸手望着我。
幻境里，天色渐渐暗下，微风轻移，撩起他一身青衣，剩下眉眼如画，身后四季变换，花瓣落地枯黄，秋叶冬雪覆盖，初识他的日子，他总是一身青衣，身手矫健，来去如风。
“拿去吧。”
三个字说得我心动，将将伸手的一刹那却陡然攥拳。
“是梦。”我轻声又颤抖地告诉自己。于是他如风般飘散，偌大的庭院里又空空余下我一人。
......
“爹，爹！”我惊恐地叫着，府外杀声连天，我不明白皇叔怎的如此绝情。
“罪臣宋洛，煽动家兵，意图谋反，革武王衔，贬为庶民，即刻收押问审，若有抵抗，杀无赦！”
“我爹不会谋反的，我爹怎会谋反，我要面见圣上！”我跪下，对着那拿着圣旨的人磕头，我爹一句话不说，只抬头问：“那么，罪臣斗胆一问，这长安郡主，如何处置？”
“哼，”那人不屑道，“长安郡主听旨！”
“念长安郡主深得皇太后喜爱，免其责罚，保留郡主衔，入宫服侍皇太后，永世不得出宫！”
或许是我还抱有一线希望，希望皇太后能帮上什么忙，于是我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只是抱着我爹不放，四处望着，却也没看见熟悉的青色长衣。他们不会把江瑀怎么样了吧，我这样想，就当我仿佛在某个高墙上看到他的时候，世界静止了。
红色。
大片大片的红色。
我已经睁不开眼，因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爹腰间的匕首从我的后背刺穿，下一秒，我看见爹吞下了红色的药丸，我虽不甚明白，但我知道是爹要带着我走了。
“爹！”我实在忍受不住，封住的六识在这一刻松动起来，几乎要昏过去。
漫天的红色再一次遮住了我所有的视线，好似红丝绸缎拂过我的脸颊。
……
“你可愿做这解忧人？”崔判官问我。阴曹地府里这样冷清。
“麻烦你了，崔判官，我当真十分愿意。”十分愿意。地府里的回声一次次响起。
……
“你可是要这果子？”
……
“拿去吧。”
……
“阿瑀！阿瑀！”
……
我伸手接过果子却接不住，我伸手触碰他的脸，却摸到了他的脸，我正在悲痛中惊讶着是不是我已然产生错觉的时候，理智告诉我该咬舌尖了，于是我一狠心咬了下去，但我并没有感受到疼痛，只是眼前一黑，像是被人打中了后脑，迷迷糊糊的，就这样晕了过去。
“十七……十七？”头痛欲裂的感觉传来，但很快被柔和的力道化解，我皱了皱眉头，因为我正感受着冷风吹打在身上的不适感。
睁开眼的一瞬间，我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幻境里，我坐在解忧宫独有的白鹤身上，眼前的场景却是云雾缭绕。闫江璃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我一脸迷茫地看着她，突然身下白鹤被一股气流冲撞得抖了一下，我一个趔趄就往后仰，惊的一身冷汗，却突然看见江璃笑得一脸奸诈。
“坐稳。”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因为我记得我的白鹤上应该不会有其他人可以驾驭，犹豫着回头，却看见了一副毫不相识的面孔，我惊了一下，差点跳下白鹤。
本姑娘静守闺房十八年，还从不曾与男子共骑，就算现在是驾鹤，我又昏迷刚醒，这人长得也十分耐看，声音也煞是好听，我也不能因此就……等等……这是谁的声音？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乖乖坐在白鹤上一言不发，身体僵硬的跟木头一般，不敢再动。
可是没几分钟，我又很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正看着我，我赶忙收回了眼神，轻咳一声道：“哎呀，好冷啊，风真大。”然后若无其事地左右张望了下，一个瞟眼发现他仍然看着我。于是我也看着他，良久，他收回眼神道：“你冷也不至于扯住我的袖袍不放吧？”
我这才发觉自刚刚没坐稳起，便一直抓着人家的衣袖没放过手，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却看见闫江璃在一旁幸灾乐祸，我刚想说她几句，就发现白鹤正在迫降。
“到了。”他说。
下了白鹤我才发现，原来已出了无名山，到了人间。云里雾里我对着大师兄道了谢，还没弄清楚情况，便遣了我的白鹤回去，十八这丫头这才拉着我的胳膊给我讲了起来。
“你可知道你幻境经历了多长时间才出来？”
我摇摇头。
于是一路前往长安城的路上，我才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两个时辰……我的考核经历了如此之久，宫主看我时间太长，便要十八师妹先考核，半个时辰她就完成了，可直到她授衣结束我还没完成，天庭大会突然召开，使者来将宫主请走了，临走前吩咐请了二师兄来等我考完，可宫主刚走，二师兄还没来，大师兄突然出现在大殿，道是寻宫主有要事相商。
“你那时候正处在关键时刻，我看你难受得眉毛都皱出花来了，正担心你的时候，你可把我吓着了，就那么几步走到大师兄面前，嘴里叫唤着什么，便伸手碰了一下大师兄的脸……你可是不知道，大师兄皱了眉头后把剑穗塞到你嘴里，再将你打晕过去，把大家都惊着了。”
我再次出了一身冷汗，想起那夜他那把凌厉的剑，咽了口唾沫。
再后来，大师兄便做主赐了我紫衣，和江璃讲了规矩，又见我还没醒，于是将我送出无名山。
解忧宫由天庭地府共建，身份与崔判官等基本相同，隶属阎王殿，但我们毕竟只是半仙，所以，所有解忧宫的解忧人，入宫后不得再用前世姓，改姓“阎”，人间不便多提阎王之名，于是所有解忧人在人间便一律姓闫。
比如我，现在就不再是宋清予，而是闫清予。
宫里为了方便我们行走人间，创了个门派，分内外门，外门收一些人间弟子教授普通武功，在人间寿终正寝后会优先由黑白无常选择合适的灵魂邀请加入解忧宫，而只有内部才是解忧宫真正的解忧人，而内门在人间的名声，便是以医心而闻名，一医一武，成为了人间五国最有名气的门派，闫门。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梦千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