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纪元]生命奇迹》羽京桑

49、第四十九章

　　八岁那年，我终于见到了我的父亲。他正在书房里练字，我的母亲牵着我的手，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待他落笔后，她才犹豫着喊了声“旦那”。
　　她似乎很紧张，手心里有一层薄薄的汗。
　　父亲这才抬起头，酒红的眸子带着锋锐的光朝我们刺来。他是那么高高在上，仿佛雪山顶上的寒冰，从身旁一掠而过。
　　母亲和父亲达成了协议，我隐约听见两人说了几句话，便规划好我的人生轨迹。
　　胜村太阳是我更改后的名字。顾名思义，他们希望我在斗争或竞赛中旗开得胜，并且如太阳一般光芒四射。
　　财团家的孩子，必须展露出极高的天赋，日夜认真刻苦地训练，在各方面都有着卓越出色的表现。作为本家的少爷，我能享受到常人得不到的权利和地位；我穿着价值上万的西装与各界成功人士侃侃而谈。
　　我自出生起就立于万人之上，为家族争取名利。
　　作为家里的长子，不断取胜便是自己的义务。我被施以了这个年纪无法承受的英才教育，几乎没有任何的自由的时间。似乎在家族里，我唯一的用处就是按部就班地听从指令，然后把财团推得更高。
　　二弟和我同父异母，他灰黑的瞳孔永远不会偏离目标，带着莫名的阴郁和嫉妒。他也是财团的继承人选之一，并且宣告自己会打败一切竞争者。
　　日本的女人手段高超，稍使计谋便能讨夫欢心，堵住鄙夷不屑的目光；上下嘴皮一动，便能颠倒事情的黑白。若是她们遇见心善之人，还能赚的三两声同情。
　　在这样残酷的童年里，母亲用“爱”绊住了我。她不允许我飞向天空，只让我系着绳子在地面奔跑。在我的印象里，她总是打着爱的名号指挥我的人生。
　　如果我失败了，会有怎样的后果？
　　“爱”总是来自家人的，它是负担，是千古轮回中沉重的枷锁，致命又深陷其中。我表现得越完美，内心就越沉重。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爱，我大概早就放弃挣扎了……
　　睁开眼睛，只听见她歇斯底里地怒吼声。
　　我第一次意识到：母亲并不爱我这件事。她从未把我当作可依靠的亲人，只是厌恶自己身上掉下的这块肉。对她来说，我是联系父亲和家族的利益纽带。
　　只有我变得优秀，她才是理想中的夫人。
　　没有什么东西比功名欲更自私，我们虚伪的羁绊只是为了母亲换取骄傲的名声。
　　她向我灌输自己的理念，带着无尽私情。
　　“胜村，你一定要不停赢下去。只有这样，才有我们母子的立足之地！”
　　“那个该死的女人，她用下作的手段获得了地位，现在还带着孩子炫武扬威！胜村你要记住，她们都是敌人！你必须比她的孩子优秀，才能得到财产的继承权…”
　　“你在干什么？！不是叫你好好培训吗？你这个样子，怎么跟其他人争夺财产！”
　　“你要记住，他们都是你要打败的对象。”
　　我从小就被灌输周围有很多的敌人，一旦被他们打败，就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到那时继承人也好，管理者也罢，都是利益的牺牲品。
　　正如资本发展到最后，会为了追逐名利最大化而恶性竞争、霸占资源、强制捆绑…凌驾于法律之上。
　　人们不明白财团的恐怖，它拥有雄厚的资产和控资能力，用贪婪的眼睛盯着这个世界，不管是人还是其他财富，它总是能从丝丝血腥味中闻到商机，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人性的现实，比任何东西更改的都要快。
　　我学到的手段，终究要对外界施展出来。资本财团的法则，无非就是那几样。栽赃陷害颠倒黑白、向媒体透露对家的丑闻或者威逼利诱企业破产后吞并壮大势力。
　　当然，摆在明面上的斗争是最愚蠢的。就算在狮子身后，也会有饥肠饿肚的豺狗。
　　今年，我十二岁，已经学会了独善其身。看着各大财团垄断世界资本的流动方向，逐步影响政府外交与内政决策；发现他们私下挑动争端，大力扶持军事工业下注投资。一旦利益发生冲突，他们各自拥立的代言人便会相互争夺大型项目。极端情况下，他们也会在金融市场上进行对决。
　　我注视着这场变革，看见沾满鲜血的荆棘盘旋而上堵住出口，徒留一席哀叹。
　　作为普通民众，我无法原谅自己，只有一阵徘徊不定的脚步，涌动出我难以平静的情绪里快要胀满的团团热流；而作为财团的继承人，我不得不拾起家族的骄傲，迈着坚定无畏的步伐走向黑暗与光明、自由与束缚的交界处。
　　美丽的东西没有灵魂，不过是提线木偶。
　　母亲啊…我是一个乖巧的人偶，随你左右操控；隐藏所有情绪，爱到失去自我。我站在舞台发抖，已经无药可救。
　　我尝试去追逐你的脚印，可是寸步难移。
　　其实很多事我都知道只是不拆穿你，给你机会继续演戏。明知你心里没有我，也会尽力做到你想要得那个人。
　　那是最真实的我，掩藏住受伤的我。
　　父亲有无数个孩子，但我只有一个母亲。所以我用行动告诉她：自己是个乖孩子。
　　血缘的纽带，常常能演绎出可歌可泣、亦喜亦悲的亲情故事。
　　母亲把权势牢牢掌控在手中，仿佛溺水之人紧抓浮木。她唯独没预料到的，是身体的病变。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母亲闭着双眼，面庞异常苍白。她时而眉头微蹙，时而重重地吐纳，饱受病痛的折磨。经过一系列检查后，她被送往重症监护病房，身上插满了输氧管、心肺监护管和抢救管。
　　途中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又缓缓松开。
　　母亲的眼里，展露出些许悲伤。她是只断了翅的笼中鸟，把自己撞的头破血流；甘愿被功名利禄所束缚，又向往那片海阔天空。
　　那天下午，我得到探望她的权限。或许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竟变得安静祥和了。
　　“你应该无比憎恨我吧？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只把你当作向上攀爬、实现目标的手段。一想到你是那个男人的孩子，就喜欢不起来呢……”
　　“成年人的婚姻是复杂的，越是高层就越讲究门当户对。你可能无法想象，我嫁到这之前，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可惜现在不是了…作为亲手抛弃那些誓言的代价，我的心早已经在淤泥里腐烂。”
　　“爱情是个美好的词，只是被人玷污了。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抵挡任何诱惑，甘心做个平凡人，却没能逃脱它的捕捉。”
　　“我后悔了，你的父亲见证了我的失败，你也一样。我的孩子，你不是我们夫妻间爱意的结晶，而是除不去的污点啊。”
　　我没有继续听下去，已经无所谓了。人抱有庆幸得到的答案，往往是最残忍的。
　　我只有一颗心，受伤了也会流血。我的家庭的虚假的，我的出生也是不被期待的。
　　每经历一次失望，我都会长大一点。
　　人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那个先来，我偷听了医生和父亲的谈话，母亲的病不容乐观。对于这点，大家都默契的缄口不言。
　　我偶尔会看见父亲走进病房，随后是母亲歇斯底里的辱骂声。那个男人一如既往地高傲，他眼里从来没有母亲的身影。
　　过了几天，家里开始举办丧事。远远望去，皆是一张张沉痛的面孔。明明没有人真正的伤心，不是吗？
　　家财万贯，却救不下这条性命。
　　母亲去世后，父亲对我的培训更加严苛，但我偏偏有能力接受这样的教育，于是我越是有能力，受到的教育便越多。
　　我的父亲出身名门，天生站在顶端。他的礼仪无可挑剔，未曾在政治的角斗场上失手。对那个男人来说，胜利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他不允许自己的后代懦弱无能。
　　我慢慢理解了大人的世界，那是负重前行的人生，撕去日记本里迷茫的未来。
　　心事像哽咽在喉咙里的血，异常苦涩。在这样的青春年华里，却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自己的难过无人诉说，悲伤的时候连呼吸都苦的。胜村太阳…什么时候才能开出那般灿烂的光？
　　炙热的夏季，一场梅雨过后，白色的轻雾弥漫在空气里，笼罩着城市的树木。灰暗朦胧的云片，悠闲地浮在苍蓝的天空中。强风不断吹拂着，但不能驱走暑热。
　　“哈哈…千空，这秋千荡得好高，你要不要过来试试！”
　　“才不要，那种东西看一眼就够了。”
　　“这样啊，好可惜，现在的秋千很少了…”
　　“你想玩我做个新的放院子里好了。”
　　“不愧是千空，什么事都能轻松做到。那就拜托你了，杠也很喜欢秋千啊！”
　　“嗨嗨，知道了，吼那么大声干嘛笨蛋？”
　　我看到大树下荡秋千的女孩在空中飞舞，像一只鸟儿，更像一只蝴蝶。她飞的很高很高，阳光温顺的依偎在她的身上，和她一起欢快的歌唱。
　　小时候，父母经常忙于工作，留下孤零零的我待在家里。那段时间是最无聊的，没有快乐，也没有趣味。所以现在看见孩子们玩闹，还有点羡慕呢……
　　那男孩似乎察觉到什么，回过头看着我。
　　他按了按脖子，“喂，你也想玩秋千吗？”
　　我摇摇头，虽说是以前的憧憬，但还没达到和小孩子争抢的地步。
　　“不对，你100亿%想坐的吧？安心吧，我不会因为你是大人就嘲笑你。”
　　“好吧，确实有点想，毕竟我还没玩过秋千呢。”
　　他挑起眉头，“这真是令人吃惊，你看起来不像穷人家的孩子。限制你出行的，是常人难以触碰的身份吧，大财团的少爷？”
　　我因他的敏锐感到吃惊，这孩子是一针见血、开门见山的类型，意外的直率呢。
　　“单纯的称呼，我根本不想要。”
　　那些人对我毕恭毕敬，只是因为我的姓氏。失去家族庇护的我宛如一粒沙石，什么都算不上。
　　“至少你得到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权势。”他这样说道。
　　“噗嗤，都说财权诱人，殊不知那是世界上最丑陋的东西。父母为了它反目成仇，感情破裂。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标记砍伐的“树干”上刺入长钉，焚烧殆尽。”
　　“我得到了多少，就失去了多少。”
　　男孩靠在墙边，抬头看向远方。他的目光没有焦距，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确实，别人拼命得到的东西对你一文不值。只要你在财团里，就有俯瞰世界的资本。但是啊…权力不是那么可怕的东西。”
　　“对任何受到逼迫的人来说，权力提供了某种解脱；对害怕受到迫害的人，它变成了巨大的盾牌；对想得到好处的人，它就是一个奖赏。死物无法产生自己的思想，掌管它们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我的青春败给了现实，母亲的爱情却输给了利益。她的离去没能换到一丝同情。”
　　“感情的世界里越是索取，便越是贫穷。人的心也是如此，无论花朵多么艳丽，没有偏爱也会目不斜视的走过。”
　　连小孩子都知道，爱情是双方共同维护的。那么，母亲你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嫁给父亲的呢？
　　在我不注意的时候，两个孩子围了过来好奇的询问道：“千空，这个人是谁啊？看上去有点眼熟。”
　　“胜村太阳，日本三大财团之一胜村家的大少爷，财经频道介绍过的隆重嘉宾。”
　　我嘴角一抽，现在的孩子都开始关注新闻了，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好厉害，原来你是财团的少爷！我叫大木大树，据说电视剧里的重要人物都有上百个保镖守护，能让我见识一下吗？”
　　千空捂住脸，“你这个八嘎，不明白人越多越显眼的道理吗？国家总统出席都不会配备上百保镖，更何况一个财团。”
　　“你说的没错，雇主也是有私人空间的。我好不容易有自由支配的时间，当然不想和他们周旋。”
　　大树一敲手心，“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我看着他闪亮的双眼，忍不住逗了两下。“羡慕吗，这样万众睹目的位置？不需要奋斗，用钱买到的东西你都会拥有。”
　　“一点也不。”
　　“为什么？”我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答案。
　　“因为，现在能用钱买到的东西以后也能买到。”
　　“那你穷其一生都无法到达我这种水平。”
　　“我没有那么远大的目标，也背负不起那样的重担，我要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实现梦想。”大树满脸认真的回答道。
　　“这不是很简单吗？梦想这东西或许今天实现不了，但只要你想，就100%亿能做到啊！勉强自己做讨厌的事情，还不如去追逐自己喜欢的东西。”